这是颜晔第一次正眼瞧向小葵。对面的姑娘,穿着一条白色的雪纺裙,身子纤细娇小,腕上带了一条银色的雏菊手链,衬得腕骨玲珑易碎。记忆中,她仿佛总是五颜六色花枝招展的模样,身上的小配件杂乱无章。
然而今日换了一身简约素净的衣裳,长发披肩,竟也有些清丽雅致的味道。可是时不时绽开的桃花眼以及那一颗一不小心就要跑出来的小虎牙,却在无形中打破了这种娴静,生出一种别人无法仿拟的轻灵生动来。
就像阳光,斑斓的色彩,无华的形态,不变的是永远的灿烂。
“美人你不要生气。”见颜晔没有说话,向小葵急忙讨饶,在包里翻翻找找寻出一支棒棒糖递给他。她不爱吃甜食,这支棒棒糖还是暑假里和邻家小弟弟打弹珠得来的,赢的不是棒棒糖,是乐趣。这厢也是情急之下乱投医,才递出就开始后悔,收与不收间妾身千万难。
谁知,晔美人竟然接了,接过后微微一愣,所幸神情还算淡定,施施然塞进了口袋。
“无妨,”颜晔低眉,拨弄着手边的书本,“刚好我也可以看会儿书。”
原来美人这么好哄,向小葵笑得眉眼弯弯,从此养成了随身携带一桶棒棒糖的习惯,一二三四五六七,红橙黄绿青蓝紫,任君选择。
美人手中的书还是上次看到的那一本,但是上次停留在开头,现在已经在中间了。
半响,颜晔抬头,表情已经恢复了淡漠,合上书移到一旁,举起手腕看了一下表道:“现在是六点十七分,八点前我要赶回去做个策划案,时间不多了,开始正题吧。”
向小葵连忙正襟危坐,将高数书推至颜晔面前。
颜晔目光掠过书页,抬眼看她:“哪里不懂?”
向小葵嘿嘿一笑的,答:“哪里都不懂。”
“没学过高数?”颜晔指尖一顿,微诧:“那你怎么转的专业?”
向小葵低头对手指,没有吭声。她以前在S大学的是一个极文的专业,压根没有高数这一概念。
这厢向小葵转来Z大,校方给予的官方解释是——二加二,转专业。毕竟走后门和被走后门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所以目前为止,那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还错误地相信着她傻叉的外表下有着牛叉的实力。
向小葵不想撒谎,又不能实话实说,所以选择了沉默。不是沉默是金么,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发光的总是好的。
所幸颜晔也并未真想要她回答什么,放下课本,转身去书架上挑了几本最基础的参考书,打算从头教起。
“美人美人,你是好人。”向小葵热泪盈眶,险些把持不住冲上去抱大腿。
看到她如狼似虎的小表情,颜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我有名字,你可以叫我颜晔,或者颜同学。”
“哦,”向小葵点点头,乖顺地叫了声,“颜晔。”声音清脆干净,如珠落玉盘,轻快喜悦。
颜晔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然,十秒钟后,她笑开了眉眼,一遍遍喊他的名字:“颜晔颜晔颜晔颜晔颜晔颜晔……爷爷,哈哈,爷爷,美人,我不想叫你爷爷。”
脆生生的笑声将整个自习室的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颜晔此生第一次觉得被人注意是这么丢人的一件事。
望着对面笑得几乎要滚到桌底去的姑娘,他沉下脸,却不是真的生气。
向小葵见脸色不对,意识到自己又得意忘形了,忙双手捂住嘴以示噤声。
待周遭目光收回,她才呐呐:“美人啊,我不想叫你爷爷啊,我爷爷会妒忌得哭的。”
颜晔默不作声,事实上这个问题也无法用言语来表述,他忽然有一种举起手来往对面那姑娘头上敲一记的冲动。
向小葵会意错误,以为美人是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于是壮了胆子道:“美人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喊你美人太轻佻了,像是我在调戏你似的,放心放心,我就是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啊,我顶多就想捞捞你的爪子,抱抱你的大腿……”
话未说完,一记毛栗敲在了头心。
向小葵呆呆地望着颜晔蜷曲的食指,眼珠儿啪的滚了出来。
刚才颜晔也是一时冲动,此刻回过神来,看到小姑娘通红的眼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忙起身帮她揉着脑勺,底气不甚足地说:“对不起。”
向小葵眨眨眼,哀嚎:“美人美人,你家暴,你不是好丈夫。”
颜晔心烦意乱,脱口而出:“我哪里不是好丈夫了。”
这句话,被图书馆众学子听入耳中,从此载入史册,代代流传。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喜欢上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姑娘,因为姑娘总是不能领会他的心意,所以公子一急之下,敲了姑娘的脑袋,希望姑娘记住他,记住他会是个好丈夫,值得她托付终身。
所以说,故事总是源于现实,而高于现实的。
这个脱胎于颜向两人的故事,到最后竟找不到一丝它的本来面目。
故事其实是这样的,姑娘疯症太厉害了,姑娘害公子丢脸了,公子面上挂不住了,公子想打晕了姑娘,然后姑娘没被打晕,公子被绕晕了,公子不小心表白了。
多么血淋淋的现实啊。
家暴事件,成为颜晔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污点中的一小点。巧的是,他人生中的每一个污点都恰巧与那个叫做向小葵的疯姑娘有关。
一点又一点,织就了他们爱情了的锦绣蓝图,由宝七少爷执笔记录,定名为——向日式爱情。
第八章
图书馆事件,只是两人都不甚淡定时发生的一个小插曲,插曲过后,正剧依然有条不紊地继续。男主依旧淡漠,女主依旧抽风,关系不远不近,半熟不熟。
连续补了一个星期的课,向小葵深深地觉得,要她在短短一个月内学好高数,就好比是小蜗牛要爬上喜马拉雅山顶峰,不是不可能,只是天理不容。
颜晔的耐心却是出乎意料的好,每每给她讲完理论,还会即兴出几道题让她做。然后在她绞尽脑汁,笔头咬得坑坑洼洼时,拾起手边的书籍悠闲翻看。上次那本书已到了尾声,这几天又换了一本。这次是一本图册,刊载着世界各地的建筑。有时候他还会执起笔钩钩画画,也不知在做什么。
早晨第一二节的课总是最折磨人的,不仅要早起,还要耐着困意听老师在上面唠唠叨叨某些同学的迟到问题。
所以,当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颜晔大神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所有人齐齐揉了揉眼睛,怕那只是一座海市蜃楼。连老师也不由停止了滔滔不绝,转头望着他。
这节是公选课,好几个班一起上课,可谓人山人海。而面对这上百道灼灼的目光,颜晔却是面不改色,向老师微一颔首后从容步入教室。
目光淡淡在教室里扫了一圈,举步向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有人睡得正酣,在齐齐伸长了脖子张望的人群中显得尤为突兀。
向小葵昨晚脑子一发热,想把那篇写了五万字的抽风文变成一篇中规中矩的文,修修改改一直折腾到了凌晨三点。才与周公勾搭上,就被同寝的挖起来上早课。
梦游似的踩了铃声进门,脑袋往桌上一靠,立刻睡得昏天黑地,不醒人事。身边的同学推了她好几次,见她一点反应也没,只好由她去了。
颜晔在向小葵身旁顿了顿,隔着一个位子坐了下来。
夏日里早晨七八点的阳光最是舒服,明媚却不炎热,空气中的草木清香尤未散去,风也温温凉凉。
向小葵侧着脸睡得香甜,白净的脸颊被晒出两团浅浅的红晕,卷翘的睫毛憩了阳光,闪闪烁烁。
颜晔在心里比划了下,发现这姑娘的脸盘很小,真真只有巴掌大,眼睛是典型的桃花眼,鼻子很小,嘴巴也很小……整个人都很小,可是这小小的身子里却仿佛蓄满了阳光,一笑就能炫了人眼。
风将她额前的刘海全拂到了眼角,向小葵下意识地挠了挠,而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目光涣散地在颜晔面上定了片刻,忽然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
颜晔一时反应不过来,被她得了手,瞪大眼怔怔地望着她。
向小葵却嘿嘿一笑,喃喃了一句:“这次周公太给力了,竟然把晔美人也招来了。”然后翻个身继续睡。
三秒钟之后,猛地站起身来。凳子啪的弹起,吓得讲台上说得吐沫横飞激情洋溢的教授手一抖,书本吧嗒掉在了地上。
上百号人齐齐行注目礼,向小葵干笑着清了清嗓子,鼓掌道:“老师你说得太对了,太好了,我忍不住要站起来为你鼓掌了,老师您辛苦了。”
白发苍苍的老教授面色稍缓,拾起书本:“那你说说,对在哪里?”
向小葵一愣,下意识地就向晔美人求助,他却凝神望着黑板,看也不看她一眼。
倒不是颜晔不愿帮她,实在是刚才发了一会儿呆,根本没听到教授刚才说了什么。假使现在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是他,也未必能表现得比她好。这姑娘实在是……脸皮厚得惊世骇俗。
向小葵只好硬着头皮作沉思状,约莫记得这节是什么什么文化史,当即一本正经道:“世上本没有对错,只因犯错的人多了才分了对错,”扫一眼黑板,见到“文革”两字,茅塞顿开,“在文革这样一个焚书坑儒的时代里,老师您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啼血的现实,以满腔的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为中国的文化事业做出了重大的贡献,您是对的,我以身为您的学生为荣。”
一番话下来,面不红心不跳,正义凛然,所有人想笑不敢笑,整个教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沉默。
沉默,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几秒钟后全体笑趴,有人滚到了地上,有人擦着眼泪朝她竖大拇指。
向小葵昂首挺胸死扛着,心里却已七上八下,完了完了,万能答案在这里不管用。
这时,身边响起一个掌声,不急不缓,镇定有如他脸上的神情。接下来,许是戏弄,许是唯恐天下不乱,所有人也都跟着鼓起掌来,一时间掌声雷动。
老教授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眼里竟是饱含泪水,掌心向下按了按示意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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