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万贯道:“将来有机会的话,定要请你去参观参观,不过这儿也算是不错的了,别的地方的赌场更糟,差不多都是蹲在地上,就大赌特赌起来。”
甄红袖厌恶地皱一下鼻子,道:“那种地方我才不去呢!多无聊啊!”
钱万贯道:“我们既来之则玩之,你想玩哪一样?牌九?骰子?骨牌?押宝?纸牌?摇摊?摊钱?”
甄红袖摇摇头,道:“我都不大懂,你说哪一种有意思,就玩哪种好了。”
钱万贯道:“都差不多,但若是想找点刺激,不妨选摊钱这一门。甄红袖四下张望,问道:“什么是摊钱?”
钱万贯用下颔向一张桌子那边指点一下,道:“就是那一种,自古以来的正式赌法,任家随意抓一把铜钱放在匣中,分四门下注。换言之,下注之人赌一至四这四个数目,例是中一赔三。这样假如四门都押,庄家稳抽四分之一。赌法是当庄家把铜钱放在匣中,盖好之后,任人下注。之后,开匣倒出铜钱,凡四钱为一组,取掉看看最后剩的数目是多少,但总是在四以内。”
这等赌法简单不过,甄红袖一听便明,当下问:“庄家岂不吃亏太大?假如人人都押二,开出来真的是二,以一赔三的比例计算,一万两就得赔三万两?”
钱万贯笑道:“若然如此,谁肯开赌呢?”
甄红袖道:“事实明明如此,你还能说不么?”
钱万贯道:“我先谈一谈这种赌法的历史。据我所知,这种摊钱赌法极是古老,有人说这是韩信率领大军出征之时,因粮饷不继,所以创出这种赌博,公家做庄,把军士们的饷银都赢了,渡过难关。这一说法当然没法子考证,却是毫无疑问。”
甄红袖笑道:“你未免小题大做了一些,连博戏也下工夫去考证。”
钱万贯道:“我倒没有花工夫去考证,而是玩得多了,总会知道。”
甄红袖道:“好吧,你且说一说做庄家的好处。”
钱万贯道:“做庄家的人要多,在某一种条件之下,有赢无输,这条件是赌的时间要长,下注的人,那便是稳胜的局面。”
这时,已经有许多人发现他们这一对,都不住地向美艳娇媚的甄红袖投以讶异的目光。
自然这些目光大部份是色迷迷的,含有某种意义在内。
须知这等场合,良家妇女决不敢涉足,只有卖笑的女人,才肯抛头露面,与各式各样的男人兜搭。
钱、甄二人都不理会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其实钱万贯早就警告过她,现在可得瞧她如何应付了。
钱万贯接着又道:“这种赌法,据我所知,在岭南最为盛行。他们称为番摊,也不是把铜钱放在匣中,而是用一只碗,扣在钱堆中,推将出来。这时谁也不知道碗内扣住多少铜钱,纷纷下注,揭碗后亦是逢四除掉,跟这儿的一样计算胜负。”
甄红袖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何做庄的人会占到便宜。”
钱万贯道:“赌的时间够长,下注的人够多的话,虽然表面上每一局在四门下的注都不相同,其实却可以平均计算,则赌家不计较庄家的抽头。”
甄红袖道:“这样说来,做庄的等如收取酬劳而已,有什么好处?”
钱万贯道:“这个你就不明白了,做庄的到了差不多的时候,总会来上一手,吃大赔小,如此积少成多,亦颇可观。”
甄红袖震惊地望住他,钱万贯马上明白她的意思,道:“你可是以为庄家作弊么?当然不是作弊,否则信用一失,谁还上门来赌呢?”
甄红袖舒一口气,道:“若是作弊,我或许就瞧不起你啦!”
钱万贯道:“我敢断言各地的赌场总有作弊骗人的手法,俗语所谓十赌九骗,一点儿不假。”
甄红袖尖刻地道:“只有你的百钱庄不作弊,是也不是?”
钱万贯道:“凡是著名的赌场,都严禁作弊。我的赌场更加如此,不知你信也不信?”
甄红袖沉吟一下,道:“那么你告诉我,你说到时候就来上一手是什么意思?”
钱万贯道:“那是说,凡是碰到赌注较大之时,做庄之人,就不可不知道铜钱的数目,换言之,他已暗暗推测过这一局将是哪一门的注码下得最少,便决定开哪一队若然庄家头脑冷静,推测准确,便能吃大赔小,但反过来说,假如下注之人比他厉害,当然就能把庄家打垮。”
甄红袖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果真错会了意思。此举乃是斗智,算不得欺骗。”
钱万贯道:“不但不是欺骗,而且这个庄家还得天赋过人,受过严格训练,方能在霎时间算准铜钱的数目,开出来不得有误。”
甄红袖点头道:“那么一大堆铜钱,随手一抓,怎能知道确数呢?这倒真是一宗绝艺。”
钱万贯道:“别的赌具都是碰运气的成份居多,只有这一种,下注者可以与庄家斗智,尤其是内行人,斗得更是激烈,相当有趣呢!”
甄红袖喜道:“那么我们快去吧,不过那儿的人很多,我们怕挤不进去。”
钱万贯道:“不成问题,你跟我来。”
他们移步走去,穿过四五张桌子,所过之处,都不知不觉间暂停了片刻。原来所有的人,都禁不住转眼去瞧甄红袖。
钱万贯把这个问题留给她自己解决,自己装作不知。
甄红袖忽然停步,恰是站在厅堂当中,四万八面都是人头,汗臭和酒气混合成一种奇特的气味,不住地送入她鼻中。
她面色一沉,宛如布上一层寒霜,冷冷地向四面扫射,目光所到之处,没有一对眼睛敢不避开的,人人都感到她的目光如冰之冷,如剑之利,都不由得骇了一跳,顷刻移开了眼睛。
大厅内原本极是喧闹,忽然静了下来。
钱万贯虽然背向着她,也知其故。当下哈哈朗声一笑,道:“请问庄家,你这儿最大的注码是多少?”
那个庄家将一大把铜钱放在匣内,手法纯熟得很,谁也休想在那一瞬间窥见匣内的钱数。
他陪笑应道:“惯例是一百两纹银,不过贵客若是兴趣高,想多押一点,亦可再议。”
钱万贯回头道:“甄姑娘,一百两的限额太少了一点是也不是?”
甄红袖点点头,道:“总得提高到一千两为限才好。”
他们这些话,平时很难被别人听见,但目下厅中一片静寂,竟是人人莫不听个清楚。那时候一千两纹银,可当真是一笔大数目,是以人人都大为震动。同时也就晓得这个美艳女郎,总不是卖笑之流,反之,必定是极有来头的人物。
这么一来,谁也不敢再瞪视她了。在她跟前,不论男女,都生出自惭形秽之感,何况她还有那一对利剑般的目光。
甄红袖走到钱万贯身边,大厅内渐渐恢复原状。不过这一角可就透出紧张的气氛。
一个衣饰华丽的中年人走到他们身边,替他们两人在桌边腾出两个座位,那是最好的座位,正对着庄家。
钱万贯道:“一千两的限额怎么样?”
这个中年人满脸堆笑道:“欢迎之至,敝处罕得有像你们两位这样的豪客光临,所以向来只限于百两之数,通常也很少下到这个限额的。”
钱万贯道:“我们也难得玩一次,所以赌注太小便没有意思。当然我们未必每次都押一千两。”
那中年人忙道:“那样更好了,敝东家刚好有事走开,未能奉陪贵客。在下陈刻,还可以担当点主意,五百两为限额如何?”
钱万贯爽快地道:“使得,反正我们只是玩玩而已,五百两也可以。”
他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陈刻,道:“劳驾换些牙筹,我们好下注。”
陈刻接过一瞧,竟是一万两的数目,心中打个冷颤,赶快去换了十八支五百两的红色牙筹,另外十支黑色的是一百两的,合计一万两。他虽是在赌场中混了许多年,眼界甚广,但掏出一万两银票来赌的客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甄红袖拿起一根红色的牙筹,随手丢在桌上。
这根红色的牙筹去势一尽,便停下来,恰是在三字的方格内。
别的赌客见她随手就丢出五百两纹银的赌注,无不目瞪口呆。尤其是她全不考虑押哪一门,竟是听天由命式的乱丢。即使是再富有之人,亦不能如此轻率,这简直是把钱财看得比尘土还不如的那种味道。
在她身边的钱万贯没有说话,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任得他的女伴随便下注。
庄家照例叫一声开,这才打开盒盖,把盒中的铜钱完全倒在桌上。然后拿一根尺许长,前尖后圆的小棒,从当中往下一压,轻轻向两旁一扫,那一堆铜钱便分为两半,并且都散开了。
据说眼力极高的人能够在小棒一拨之时,就瞧出这一局开出什么数目。换言之,他能在一瞥之下,把所有的铜钱分为若干组,每组均是四个铜钱,剩下来那个不超于四的余数,便已看出。
这种传说不免夸张渲染,但若然是眼力奇高的庄家,事前已算准所出的钱数,当他棒子一分钱堆之时,可就真能瞧得出自己有没有算错。要知铜钱体积细小,抓上一大把往匣子里放之时,纵是有过特殊训练之人,也很容易出错。所以做庄家的极为注意这一点,万一发生错误,本想开二,而结果多抓了一枚铜钱,变成开三。偏巧下注之人又押了三门,这在庄家就可能运用手法,使一枚铜钱飞走,或都在利用特制的铜钱,使两枚压合起来,变为一枚。
又或是将一枚已叠合在一起的铜钱分开,变成两枚。
总之,如若庄家蓄意诈骗,还有许多奇妙手法,可以改变数目,但无论如何,最要紧的还是眼力特高,必须在棒子分开钱堆之时,瞧出数目,这样才有机会施展行骗手法。
且说那庄家拨开钱堆,用棒子一四一四的划分铜钱之际,所有的赌客都觉得十分紧张刺激。人人瞪大双眼,争着看最后开的是不是三。
庄家以娴熟迅快而又清楚玲珑的手法,刹时就把一大堆铜钱拨去了十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