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柳儿恰好进来,她跟蓝明珠走到一边悄声交谈,说完之后,柳儿走到王元度面前,道:“请相公随我走,先歇宿一夜再说。”
王元度心中很不自在,但仍然跟她离开房间,到了走廊,才讶然忖道:“我何故还任得她们摆布。难道我竟不忍心使蓝明珠和柳儿她们失望。”然而事至如今,只好跟她走去。不久,两人走入一座偏院之内,人得房中,柳儿点燃油灯,替他整理床铺,王元度举目打量这房间,但见家具皆甚贵重,陈设华丽,也不似向来无人居住。
柳儿一面铺床,一面道:“这是舅老爷的居室,四周都是高墙,话声和灯光都不怕被人察觉。舅老爷刚刚出门,最快也要大半个月才能回来。相公安心歇息,明儿早上婢子便来侍候。”
一宿无话,翌日清晨,柳儿服侍王元度盥洗过,用了早点,便去通知蓝明珠。
王元度望住她袅娜而去的背影,不禁想道:“她虽然只是蓝姑娘的侍婢,可是长得明丽聪慧,世间少见,令人不禁有红颜薄命之叹!”
王元度把数日以来的经过细想一遍,那鲁又猛和柳昭两人的面容浮现过心头,当下寻思道:“昨宵那等情景若是换了他们两人,不知会有什么后果?鲁又猛兄或者无事,但柳昭兄可就说不定了。”
想到这里,颇为自己的磊落和定力感到骄傲。
蓝明珠和柳儿一齐入房,双方见过礼,王元度便道:“在下虽是有心为姑娘效劳,无奈身上尚有要事,不能久留,只不知姑娘到底有什么为难之处?”
蓝明珠道:“不管先生最后有没有见到那个人,但这番隆情厚谊,贱妾已经十分感激,恕贱妾动问一事,那就是一个月后,先生难道不打算驾临敝坞么?”
王元度微笑道:“那是五年一度轰动天下武林的盛会,在下自必要赶来的。”
蓝明珠道:“既然如此,先生何不屈驾此间,直到那一天现身出去,岂不是省去跋涉之劳?”
王元度道:“在下还须赶去谒见一位前辈,所以无暇久耽,还望姑娘原谅。”
蓝明珠道:“先生说得太客气,想那柳儿和蓝沛两人,用这等手段把先生请来,幸蒙先生不见怪,已经十分感激,但愿将来有机会报答先生,此心方始能安。现在让我把求托先生之事详细说出,那个人就是贱妾的姊姊,想请先生在适当的机会跟她见个面。”
王元度心中叫声糟糕,暗念又是一个女子,真是头痛不过的事,口中说道:“在下应承过姑娘,只要是力之所及,决不推辞,既然要见的人是令姊,那就是在下力之所及的事,目下有烦姑娘带领前往一见就是了。”
蓝明珠笑一下,道:“若是如此简单就好啦,家姊性情古怪,对贱妾成见甚深,若是得知先生是贱妾请来的人,定必使出种种可怕的手段对付先生。”
王元度一怔,道:“然则姑娘为何还要在下去见令姊?在下相信姑娘不是好狡之人,此举必有很深的用意。”
蓝明珠轻叹一声,道:“这件事实在不易解释得明白,总之我希望她见过先生之后,被先生的一表人材打动了芳心,不再折磨自己那就好了。”
说到此处,王元度便有点明白了,心想那位蓝大姑娘想是从来没有异性朋友,所以变得性情古怪,时时折磨自己,因此,她的妹妹才想法子找个人跟她见面,希望她改变性情,但这么一来对自己可是大大不利之事,万一这位大姑娘看上自己,岂不十分麻烦。
只听蓝明珠又适:“家姊名叫芳时,与我不是一母所生,她自小就对我十分妒恨,加上家母对她实在不好,而家父也较为偏爱于我,所以她不但恨透了我,连带把天下男人都恨上了,她的武功尽得武珀刀真传,十分厉害,谁也不敢轻易惹她。”
王元度讶道:“武珀刀?那就是与令师翻车夫人齐名的另一位巾帼奇人何心寒前辈的门下了,听说何心寒前辈好像也对男性怀有极深成见,令姊既然拜列她的门下,无疑大受影响。”
蓝明珠道:“先生说得极是,家姊这些年来,拼了命死练武功,用意只是折磨自己,一年之中难得说上三五句话,只有家父还能跟她略为交谈几句,别的人莫说与她说话,连面也见她不到。若是陌生男人,碰上她心情不好之时,那就会有性命之险,此所以必须武功比她更强的人,才能去见她的面。”
王元度沉吟一下,才道:“姑娘对令姊的一番好意,在下已经深悉,不管此举是否生效,在下也要玉成姑娘心愿,只不知几时可以见到令姊。”
蓝明珠道:“她一日十二时辰,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其余时间都在一处叫做石角的地方苦修武功,本坞占地甚大,到处花木森秀,只有那石角是一片荒瘠光秃的石地,她在那儿搭建了一间石屋,以避风雨和歇息之用,四周围以高墙。与外界完全隔绝,连使女也不让进去。”
她在描述那处地方之时,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害怕而又怜悯的光芒,这时停歇了一下,又道:“柳儿已去打探,倘若与平常无异,便请先生前往,跃入墙内,跟她见面。”
王元度道:“在下见到令姊之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蓝明珠道:“贱妾已经想了许久,本来准备好一套说词,但目下改变主意,先生不妨告诉她说你是过路之人,因迷了路而见到围墙,特地跃人找人问路,对了,我忘了告诉你,那一圈围墙高逾丈半,四面都没有门户,所以非跃入去不可。上面说的这番话,她当然不肯相信,因为本坞地界是用一道人工开掘的河流划成。”
王元度颔首道:“在下也听人家谈起过,日月坞乃是天下间三处最神秘的地方之一,以河流分界,防守严密,任何人都被拒于门外。”
蓝明珠微笑道:“先生若然心中尚有所疑,不妨趁此机会向我询问。”
王元度道:“姑娘既是如此爽快,那么在下就坦率叩询一事,外间传说贵坞如此神秘之故,乃是因为坞中有两个宝藏,世称金井银穴,贵坞数代以来都能富甲天下,便因这两个宝藏之故,为了怕被官家强夺,闹出滔天祸变,所以贵坞严密设防,封锁四周,不准任何人出入。”
蓝明珠道:“这个传说一点不假,还望先生不要向外间证实,那就感激不尽了。”
王元度道:“在下决不泄漏此秘,姑娘大可放心,然则在下如何回答令姊的严诘。”
蓝明珠道:“你最后不妨坦认是想查看一下本坞是不是真有金井银穴,可惜坞中道路回环曲折,又有许多岗哨守卫,行动艰困,因见此地忽然有这么一道高墙,四面无门,便以为是金井银穴,才跃入探看。”
王元度道:“令姊若是把在下交给令尊,岂不是把事情闹大了?”
蓝明珠很有把握地道:“她决不会那样做,她对蓝家恨之入骨,有人来跟家父捣蛋,她只有高兴而不会帮忙本坞,只不知先生信不信我的话?”
王元度答道:“在下自然相信姑娘的话。”
话声方歇,柳儿突然奔了入来,道:“一切如常。”
蓝明珠起身向他行了一礼,道:“有劳先生大驾啦!”
她隐隐流露出依依惜别之容,王元度不明其故,直到后来才晓得她敢是知道自己此去之后,很难再有机会相见,即使有机会相逢,也没有互诉心曲的可能了。
他跟着柳儿出去,穿过数重房舍,便走入重重花木之中。走了一段路,发觉果然路径回环曲折,暗含阵图变化,若是不懂得走法,势非迷失方向不可。
他们有一次躲起来,两人一齐挤在繁密的树丛之内,贴做一处,柳儿在他耳边轻轻道:
“小姐说相公是个真君子,使她十分倾心仰慕呢!”
王元度晓得她指的是昨宵同衾之事,觉得没有什么话好说,只好微笑一下。柳儿又道:
“我家小姐从来未曾如此赞许过别人,可见得她对相公的确佩服万分,唉,现在我才觉得后悔,我是在想把相公送给大小姐之举是否明智?”
王元度不禁好笑,道:“你们把在下当做一件物事,可以送来送去的么?”
柳儿忙道:“相公万万不可误会,我是觉得像相公这种人才,举世罕见,二小姐日后还到何处找寻得到呢!”
王元度轻轻一皱剑眉,不再答腔,他们走了好一阵,终于到达目的地。
柳儿道:“相公从这一排树木中走出去,就踏入石角,望得见那堵高墙了,恕婢子不送啦!”
王元度道:“万一大小姐肯放走在下,在下如何出得此坞?”
柳儿笑道:“她自有法子,相公一万个放心。”
王元度耸耸肩,但觉这一番遭遇离奇,匪夷所思。
他举步走出那一排绿树,但见眼前好一片荒瘠光秃的石地,崎岖不平,十余丈外有一堵围墙矗立,他迅即奔去,绕墙转了一匝,果然没有门户。
当下提一口真气,跃上墙头,但见围墙之内约有十丈方圆大小,俱是碎石地,当中有间简陋低矮的石屋,外形粗糙难看。
石屋门窗都开着,可是王元度仍然替屋中之人感到气闷,尤其是当午间炎热的太阳晒射之下,热气都攻入屋内,谅必更为难受。他一跃而下,故意落脚较重,发出声响,然后担心地向石屋瞧望,暗想那大小姐不知长成什么模样。
石屋的窗子内出现一个女子的上半身,她用青色汗巾包裹住头发,身上穿的是一件没有领子的短袖湖水绿上衣,雪白的颈上挂着一条银链,吊着一块碧绿玉凤佩,雪肤碧玉相映之下特别惹眼。
她两条手臂也十分皓日圆润,配上桃腮杏眼,自然而然有一股秀雅之气。
王元度见了她的面貌,不禁一怔,心想我死也不肯相信这么雅秀的一位姑娘,性情会怪僻和充满了对世人的恨意。
那个美女阵子中射出锐利强烈的光芒,在他面上转来转去。
王元度连忙施礼道:“对不起,请怨在下惊扰姑娘之罪,在下实在没想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