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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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客-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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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客行整个人一震,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看着周子舒——那人依然吊着腿坐在墙头上,十分悠然自得,稀薄的雨水打在他身上,一头乌黑的发丝湿尽,像是泛着暗淡的幽光一样,若不是那日地穴中见过他出手,简直看不出,这是个带着伤的人。

  周子舒朗声笑道:“那我岂不是必死无疑了?”

  叶白衣坦诚地点点头。

  周子舒看着他,忽然觉着这叶白衣大概真的是山中住得太久了,除了饭桶之外,还有点缺心眼,便叹道:“前辈,你何苦当着和尚骂秃驴呢?我又没得罪过你,就别再叫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知道这事啦,又不是什么好消息。”

  叶白衣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忽然一句话都没说,转身便走了。

  周子舒本来怀疑他叫自己出来有别的事,可看这意思,多半是这老糊涂打了一架以后,已经把正事忘干净了。他也没去提醒,便从墙头上跳下来。

  却见温客行仍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看着他,便招呼他道:“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受伤了还是……”

  他剩下的话没了音,因为温客行忽然走过来,贴近他,用冰冷的手抚上他的脸。

  雨水从温客行的脸上滑落,四下静谧得只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他面无表情,凌乱的头发搭在苍白的脸上,那眼珠乌黑,便叫周子舒想起初见时,他从酒楼上漫不经心地扫视而过的样子。

  只听温客行道:“我小时候,我娘逼着我念书,我爹逼着我习武,我们住的那个村子里,所有的孩子都在外面偷鸡摸狗爬树上房,只有我一个在院里读书练剑,非得天都黑下来的时候,才能出去放松一会,每次我都是刚刚兴高采烈地加入游戏,别的孩子的爹娘便喊他们回去吃饭了。”

  周子舒觉得这动作别扭得很,便想偏头躲开,可偏偏看见了温客行那种微许茫然的神色,雨水压在了他的睫毛上,他飞快地眨了一下眼,那雨水就顺着他的脸颊从下巴上淌下去,给人一种他流了眼泪一般的错觉。

  “我那时候特别恨我爹娘,便和他们赌气,我爹跟我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等长大了再要用功便晚了。我想,等长大了再要偷鸟蛋打弹珠,可也晚了呀。”

  温客行话音顿住,将“晚了”两个字含在嘴里,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刻意咀嚼那种苦涩一样,然后勾过周子舒的脖子,抱住他,就像个身体发育过了头、心却还幼稚着的大孩子,满是委屈地抱住他。

  周子舒叹了口气,“晚了”两个字的苦,他的一生中,又何尝不是品尝过太多次?

  然后温客行放开他,问道:“你的伤是没得救?”

  周子舒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

  温客行沉默了片刻,又问道:“还……还有几年?”

  周子舒算了算,说道:“就这两三年了。”

  温客行便笑了起来,周子舒觉着他笑得模样有些不对头,便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温客行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又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我这一辈子,想快快活活玩的时候,没能快活,等长大一点,想跟着爹娘习文学武了,又没有人教了,你说……岂不是十分不合时宜?幸好……”

  他敛去笑容,转身便走,留下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周子舒。

  幸好,我还没到特别喜欢你——

  凉雨知秋,青梧老死,一宿苦寒欺薄衾,几番世道蹉跎……也不过一声“相见恨晚”。


   第三十章 雨夜 


  顾湘手里打着把伞,怀里还抱着一把,在夜雨中穿梭。她小小的绣花鞋踩在青石板上,溅起了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一阵寒风吹来,她打了个寒战,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尽忠职守了。

  然后她一抬头,便看见了那在雨中独自低着头行走的男人。

  温客行全身都已经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衣襟散乱,样子有些狼狈,他却毫不在意似的。

  顾湘赶上去,叫道:“主人!”

  温客行并没有回头看她,不过显然是听见了,脚步顿住,等了她片刻。顾湘忙小跑着到他跟前,将伞递过去,心里觉得自己凄风苦雨地出来一趟十分不值当——根据自家主人一向的操守,看他这样子,顾湘认为他是到某些不大见得了人的地方快活去了。

  于是撇撇嘴,有些不以为然地问道:“主人这又是去哪里风流了?”

  温客行撑开伞,走了几步,才低低地道:“跟人打了一架。”

  顾湘顺口问:“床上打架?”

  温客行回头看了她一眼,顾湘立刻从善如流地在自己脸上轻轻挥了一巴掌,一本正经地道:“啊呸,看你这张鸟嘴,胡说什么?真话是可以随便说的么?太阳打东边升起的事实是可以随便念叨的么……”

  “阿湘。”温客行却没有接她这个玩笑,截口打断她。

  顾湘眨巴眨巴眼睛,雨下得更大了,水汽腾起一层迷茫的白雾,让她有些看不清温客行脸上的神色,只见他沉默了良久,才垂下眼,轻声道:“他说……他就要死了。”

  顾湘“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问道:“谁就要死了?”

  “周絮。”

  温客行话音顿了一下,不知是为了转移情绪,还是为了让顾湘听明白,一边继续往前走去,一边将语气压得平平淡淡地解释道:“他身上有内伤,我一开始见他那么活蹦乱跳的,以为没什么,今天才知道,那竟是治不好的,只剩下两三年的寿数。我一听,便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嘿,早知如此,我跟着他做什么?”

  顾湘睁大了眼睛,她有些难以消化这个现实似的,半晌,才讷讷地问了一句:“周絮?”

  “嗯。”温客行低低地应了一声,“我原先觉着他不能是‘天窗’的人,那地方有进无出,凡是企图逃脱的人,都必须受七颗‘七窍三秋钉’,然后人会武功全费,会失去六感,会变成个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的废人傻子。我先是觉着,受了七窍三秋钉的人不可能像他那样子……今日听另一个人的话音,才明白过来,他多半是有什么特殊的法子,减轻了那鬼见愁的钉子的害处,可还是活不过三年。”

  顾湘闻所未闻,大气也不敢喘地听着,到此,才问了一句道:“主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温客行闻言古怪地笑了一下,“我若是不知道得多一点,能活到现在么?”

  顾湘哑然片刻,又追问道:“那……那个周絮,他……”

  “我以前见过一个天窗里逃出来的人。”温客行顿了片刻,才继续道,“从没有人能逃过那活死人的刑罚,他却逃过了,我猜他至少是大管家以上的级别,甚至……有可能是前任的首领。”

  顾湘奇道:“他若是首领,又怎么会想逃……”然后她话音突然顿住,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缄口不言了。

  温客行的脚步极快,像是要把身后的什么东西远远地甩开,顾湘人矮腿短,须得小跑着才跟得上,两人一前一后地沉默了半晌,眼看着温客行却越走越快,顾湘便忽然开口问道:“主人,你伤心么?”

  温客行头也不回地轻飘飘地问道:“我伤心什么?”

  顾湘想了想,也是,她实在想不明白温客行伤心什么。只听他轻笑一声,双脚几乎腾空似的擦着地面划过,一边道:“他脸上有易容,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个美人……再说,我喜欢香喷喷、软绵绵、细皮嫩肉的,他就算真有张美人脸,也不合我的胃口。”

  顾湘便是用上轻功,也有些追不上他了,脱口道:“主人不是明明说过,喜欢窄腰个高,有一对好看的胡蝶骨……”

  “你记错了。”温客行截口打断她,片刻,又不知道在给谁解释,补充道,“我只是……觉得和他同病相怜罢了——阿湘,别跟着我。”

  顾湘“啊”了一声,温客行人影一闪,转眼已经离她好几丈远了,顾湘挺委屈,大声问道:“主人,为什么哪?我又招你惹你了?”

  温客行已经消失在雨帘中了,只有一句话远远地飘进她耳朵里:“你话太多。”

  顾湘就一个人孤零零可怜兮兮地被留在了原地,她恨恨地跺跺脚,低骂道:“好心没好报!”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温客行消失的方向,忽然就想起了他那被雨淋湿了的后背,肩膀宽阔而端正,晃也不晃地一个人在雨中疾步而行,不肯等她一步。他身边空荡荡的,然而目不斜视地走过,像是已经踽踽独行了不知有多远的路。

  就也有些觉得他可怜起来。

  只是觉得同病相怜也好,怎么样也好……可那人竟也只是个昙花一现的过客,三两年,可不是倏地一闪,便没了么?

  那西陵之下,冷风吹雨,房中烟花明灭至末路,竟已剪不堪剪。天下有谁能得即高歌失即休,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能么?

  这一宿,没人知道温客行去了什么地方。

  第二日清早,天才刚露出鱼肚白,周子舒的房门便被拍得山响,他拉开门,曹蔚宁险些冲撞进来,一把拉了他便猴急地往外跑,便跑边道:“你在屋里待得倒踏实,你那徒弟的小命都快没有啦!”

  “谁?”周子舒经过了极端混乱的一夜,只觉得脑子里那团浆糊还没化开似的,片刻,才反应过来,皱皱眉,“你说张成岭?又出什么幺蛾子事了,怎么老是他?”

  曹蔚宁叹道:“我觉得他今年定是遇到劫数了,一遭接着一遭的,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么多人不想让他消停——昨天晚上忽然有人偷袭,要杀那孩子,幸好惊动了隔壁的赵大侠,这才将贼人拿住,结果那人竟是个死士,被拿住便服毒自尽了。你说……”

  曹蔚宁的话音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疑虑,他想起今天一早师叔莫怀空说的话了——这么多大人物齐聚洞庭,究竟是什么人,要和这么个没多大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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