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女娲告诉他:这次,我一定保护你们。在伏羲再次发怒,将你们灭族之前,我一定会找到让你们继续存活下去的方法。
角离极不客气的拒绝了女娲,他说:“七把剑足以诛杀你们!我们不需要向你们求和!”
女娲露出苦涩的笑容,抬手之间,山河怒鸣。
风沙遮蔽了日光,大地崩裂轰鸣,龙渊部落在巨大的力量面前摇摇欲坠。
角离的信心被女娲信手的一击打碎。他终于知道安邑当年为何会惨败,直到现在,人仍然无法匹敌神的力量,即使凶剑在手。
“总有一天,你们会超越我们,但不是现在。”
女娲说。她用自己的力量,强行压制了七柄凶剑的轰鸣。而后她抚摸着焚寂,喃喃自语:“太子长琴,你果然在这里。”
后来女娲告诉他,她原本可以立刻毁掉七柄凶剑,但焚寂中有她一位故人的魂魄。如果毁去焚寂,这位故人会立刻消散在天际间。她想救他,龙渊族和七柄凶剑她会都保存下来。
比起毫无目的的慈悲,这个说辞更让角离相信。神祇也有私心,比起苍生也有更重视的东西,如此一来,神祇和人也没多大区别。
不仅如此,神祇终究是从盘古的清气之穴诞生出来的个体,因为自身足够强大而不会刻意去寻求联合。比起人类,神祇更为厌恶群聚的现状,所以伏羲舍弃了群居的世界。但个体的强大始终有归还天地的一天,只有民族的意志,可以超越生和死,一代一代地延续下去。
所以,女娲苦涩地得出结论:“归根到底,我们不如你们。”
角离最终选择了相信女娲,将七柄凶剑交给她,答应说服龙渊族迁往地底。
事实上,女娲也没有骗他。七柄凶剑封印于七个地界,并未落入伏羲手中。
然而,女娲带走焚寂后,角越近乎癫狂地寻找焚寂。他赤裸着双脚,奔跑在每一间铸剑室里。当他明白他再也见不到焚寂,他放声大笑起来。
他眼中燃烧着角离未曾见过的绝望。角离甚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深重的绝望,它甚至强烈过了龙渊族的意志。
“父亲,你骗我。焚寂不就在剑炉里吗?你很快就会把它打造出来,对吧?”
角越指着铸剑炉说。然后,他攀上了巨大的铸剑炉,朝炉中跳下去,如同一只失坠的幼鸟,小小的身体与炉中钢水融为一体,拥抱着他幻想中的焚寂。
角离没有阻止他,应该说他第一次对这个儿子产生了畏惧,他根本就没办法阻止。
但角越跳入铸剑炉后,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
他知道,是自己一手逼死了儿子。
角越和焚寂的渊源,于此刻终于展现出清晰的脉络;
角越和太子长琴的关系,也呼之欲出。
他让女娲带走焚寂,也带走了角越生存的意义。
角越到底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对角离来说,他确实是自己的儿子,他曾经非常期待他的出生。
(六)
这一段往事,很快便被时光掩埋。
就如安邑和始祖剑化为了传说,龙渊和七柄凶剑也化为了传说。而在久远的将来,连神祇也要化为传说。
被时间带走的悲泣无人能够听闻。
但是,一切终将以另一种方式交织在一起。
角离、角越、太子长琴、女娲……乃至安邑、龙渊、人界,最终都要与尹千觞和欧阳少恭,以及更多人交织在一起。
既然有因,就必然有果,这个淹没在时光中的碎片则是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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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幽都往事
第4章 之一 凶剑再现
十四岁的风广陌肌肤很苍白,苍白到近乎透明。当他仰头,从下巴到颈侧,青色血管隐约可见。
他穿着白色祭衣,行走在昏暗的幽都中,像一个幽灵。
苍白、悄无声息,这是女娲族男人的共性。相较之下,女娲族的女人存在感鲜明得多。毕竟,通常人们都认为,白皙是女性的美德。
若是只看外表,风广陌也确实比她年幼的妹妹更像一个女娲族。十四了,面具下的脸竟然还没长开,遗传自母亲的所谓高鼻深目,这个时候全都没显现出来。
谁都想不到,这副满是稚气的尊容下隐藏着惊人的不啻与愤懑。
对此,巫姑说:难怪要带面具,顶着这张脸谁会相信你是娲皇殿的巫咸。
她这样说的时候,总会把面具揭下来,放到手里把玩。
十巫时常带着面具,一方面是遵循传统。他们带着面具履行娲皇殿的指派,情状和地面上的人搞傩祭没什么不同。太古时代伏羲一派给人们留下了神祇不那么靠谱的印象,后来人们就想当然地用比妖魔鬼怪更恐怖的形象去恫吓前者,信奉女娲的人们也不能免俗。况且,幽都本来就是鬼魅丛生的地界里的一支奇葩。
另一方面,十巫的容貌与他们的既定形象都有点不符,这就好比巫咸大人生得软软糯糯,一看就是个孩子。巫姑则是娇媚过头。
她的眉目间天生就带着些热烈奔放的风情,嫣红的嘴唇衬得肌肤更加雪白。这导致她还懵懵懂懂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非得向另一个人送泥人的时候,族里已经有一群少年前赴后继地给她捏泥人。
年纪相同的两个人,外表完全不匹配,心智也完全不匹配,反倒成了朋友。
风广陌既是女娲族又不完全是女娲族,身上异族人的部分使他愤怒和不满,女娲族的部分又觉得有这样的想法不好,因此他害怕被人理解。朋友不如选巫姑这样的,没有多余心思,情爱、执着、愤恨一概不懂,死心眼地认定就是该为女娲奉献一切。
不必理解,也许是桩好事。
于是,风广陌每次听她这么一说,就侧过头去打量她身上从胸口到小腹的鲜红符咒,说:“所以你搞出这些东西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巫姑。”
接着,他又说:“幸好我妹妹将来是做灵女,不必学你在身上鬼画符。”
那一天,照旧这样一段拌嘴之后,十四岁的风广陌和十四岁的巫姑不再说话了。
因为那时他们通过娲皇殿旁边的法阵,来到龙渊的地盘。
对于大部分女娲人而言,龙渊最直观的印象,是一堆漆黑的剑,和一间光秃秃的小石屋。
但平常两者都无缘得见。
只有犯下大错的女娲族人,会被关进龙渊的石屋里,无人说话,无人理睬。
“龙渊石屋”是重罚的代名词。在幽都,唯一称得上大错的则是逃离幽都,或是带外人进入幽都。这两种人都会被关禁闭十年。
但后者总是让人敬佩的。
巫姑打量着四周看起来与女娲族差不多的房子,想到了风广陌的父亲。
她转过头去,问风广陌:“当年,你的父亲是被关到哪间房子?”
风广陌摇头,淡淡地说:“谁知道呢?”
许多年前,他的父亲从幽都某个入口处发现了一个孱弱的异族女人,他将她带回幽都救治,一切拉开了序幕。
他已经做好在龙源石屋里住上十年的准备,但实际上,他只住了不到一个月。自愿留下的异族女人感动了女娲和她的族民。再后来他为异族女人奉献了一切,包括生命,这个爱情故事则被神格化为传说。
巫姑对风广陌的答案很是遗憾,又说:“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巫姑单纯将这件事当做一个牺牲与奉献的故事来感动。风广陌却在想:父亲太傻了。
这个爱情故事的本质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至纯至美。他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女娲族,顺从而悲怜,于是一切始于过剩的同情心,但他的母亲却大概不介意父亲为了她被关上十年的,因为十年之后物是人非,她所爱的女娲族男人所剩下的只有她,而她也就能完全拥有这个男人了。
这种想法大概更符合游牧民族侵略的天性。
于是风广陌看着巫姑不自觉间握紧了法杖,无声地兴奋着。一瞬之间,他忽然有点想不无怜悯地告诉巫姑:既然是传说,和事实总归是有所出入的。真相大多都不美好。
但想了片刻,他还是决定闭嘴。
因为一旦说了真相,他势必还得花时间向不懂情爱的巫姑解释,母亲爱情观中的阴暗面。而且就算说了,巫姑大概还是不懂。
所以,他抿起嘴唇,挺起胸,将拿法杖的动作做得更凛然了些,说:“快走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而后他们走进了龙渊的居住区。
巫姑是第一次来到龙渊的地界,风广陌虽然来过,一切关于这里的记忆都已有些模糊。所以他们一边走,一边垂下眼打量这个部落的一切。
而他们的到来,让这个已然萧瑟的世界陷入了意味深长的沉默中。
路旁的龙渊人,渐渐聚集到一起,目光不善地注视着这两个女娲的使者。风广陌只当他们不存在,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法杖在他手中稳稳地握着,尖端处神祇赐予的咒纹,以一种张狂的形态盘踞。他毫不怀疑,如果有龙源人敢挑战他的权威,那么下一秒钟,这柄法杖就能成为惩罚的工具。
巫姑却是第一次将自己曝露在人们的恶意中,这种感觉令她很难受。过了一会,她终是无法忍耐,走向人群聚集的地方,高傲地扬起下巴。
她问:“屠五在哪里?”
龙渊人没有回答,他们只是继续瞪着她。
不理睬,不承认,就是龙渊人对女娲人的数千年仇恨累积后,所采取的态度。
他们也是一个走向极端的民族。
巫姑握紧了法杖,又问了一次;“屠五在哪里?”
回答她的仍然是不善的沉默。
巫姑下巴扬得更高了。
“我们是娲皇殿的十巫,奉女娲娘娘的旨意,带屠五去见娘娘。”
她的口吻愈发地傲慢,带着一种从高处俯视他人的轻视。然而,了解巫姑的人才会知道,这是她掩饰内心局促的方式。
“巫姑!”
风广陌急促地叫了一声。
已经迟了。“女娲”这个词如同投入水池中的石块,激起了龙渊人的反应。转瞬之间,他们将巫姑围了起来。带头的龙渊人愤怒地瞪着她,说:“女娲是个骗子!她骗走了我们的剑,将我们幽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如今她又想做什么!”
“住口,不可侮辱娘娘。”
巫姑昂着头,语气轻慢地准备与众人理论。风广陌看那架势没来由地感到烦躁,他举起法杖,无声地画了个咒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