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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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线-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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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恼地说:“你又没啥酒量,逞啥能耐?喝醉了,拖你去马棚睡。”

  扎西醉眼惺忪地说:“朋友爽快,高兴。莫怕,你去睡。”六瓶酒都吹了喇叭后,扎西就真的醉了,哼哼唧唧说着含糊的藏话,瘫软在草地上。我和阿妈架起他放到帐篷的西炕上,盖了毛毯。

  桑金珠玛唤我出帐篷,我俩就坐在草地上喝着酥油茶,望着星空,沉默不语。三条牧羊犬在我们身边嬉闹,七峰骆驼在月光下静静的反刍。

  我说:“扎西挺豪爽。”

  桑金珠玛冷笑一声说:“是吗?唯利是图的小商贩也懂豪爽?”

  “他做什么生意?”

  “贩东西去紫金台卖给沙娃子。那里除了雪山水啥都没有。一百多斤盐或者青稞面就能换一两砂金,有时几十斤菜干、三箱酒或者五条香烟也能换一两砂金。带出山来一两就能赚两千多块钱。”

  我惊诧了,说:“他是在喝沙娃子们的血汗。”

  桑金珠玛叹口气说:“他也不容易,很冒风险的。荒山野岭的狼呀熊呀雪豹呀野牦牛什么的都有,加上风雪无常,不定哪天就丢了小命儿呢。”

  我突然转移话题问:“他在岗日错认识你哥哥吗?”

  “从小就认识的。刚才扎西说前时间马镇长的儿子被人用枪打伤了,我哥忙着追查凶手的事,没空闲回帖木里克。”

  我没再作声,只默默地看着骆驼们在月光下安静地反刍,嘴边挂满了泡沫。我想,如果骆驼是人类,那一定是人类中最伟岸的男子汉。我们的灵魂面对它们,一定会自惭形秽。骆驼性情的博大内涵远比人类世界更丰富。载誉“沙漠之舟”的骆驼,面对茫茫戈壁荒漠,不畏艰险,不怕寂寞,没有怨言,只知道任重道远,只知道沉默地、坚忍不拔地跋涉。沉默是金,这正是男子汉的秉性。

  “喂,你在想啥,这么入神?”桑金珠玛使劲摇着我的胳膊,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我说我在看骆驼。

  她笑道:“骆驼也稀奇?等到入冬我弄个驼峰给你吃。”

  我笑道:“在大饭店,一只驼峰要上百块钱。我可没有这么奢侈的口福。”

  桑金珠玛说:“这个不难,在帖木里克,别的没有,吃个驼峰还是容易。”

  我说:“明年吧,明年秋后我一定再来帖木里克。”

  桑金珠玛幽幽地说:“你真的要走呀,究竟你想去哪里?眼见大雪就要封山了。”

  我说:“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做,我一定会再回来看你的。”

  桑金珠玛神色黯然地说:“唉,剩下我和阿妈,多苦闷。”

  我笑道:“看你天天快乐得象只麻雀似的,还有什么苦闷?”

  桑金珠玛望着星空,满脸忧郁地说:“你有亲朋好友和你说知心话,当然不觉得。我呢,要哭自己哭,要笑自己笑。心里话只能对着星星说,对着阿顿木说。”

  我说:“你还有阿妈、阿哥呐。”

  桑金珠玛说:“阿妈、阿哥是很疼爱我,我也感到很幸福。但心里的话他们不明白,说了也没用。”

  我原想在这天堂、世外桃源般的草原上生活的牧民,没有了纷扰红尘中功名利禄的欲念,远离了人世间的恩怨情仇,一定活得很快乐,自在洒脱。可桑金珠玛的几句话却如一块石头落在我的心湖中,荡起涟漪。世界真象个鸟笼,笼里的鸟想出去,笼外的鸟想进来。桑金珠玛渴望那种没有孤独寂寞、丰富多彩的群居生活,而我呢,孑然独行要完成一个使命,也着意寻求心灵上的宁静。她单纯天真,哪里知道纷繁红尘中的人们同样也有孤独与寂寞。

  我说:“珠玛,我觉得孤独寂寞是与生俱来的,任何人生存在任何地方都无法逃避。其实孤独与寂寞并不可怕,宁静致远,是一种境界。”

  桑金珠玛困惑地看着我说:“我不懂。”

  我说:“以后再说吧。现在很晚了,回去睡吧。”

  桑金珠玛和阿妈睡西炕,我和扎西挤在东炕。看扎西烂醉如泥,鼾声如雷,我也顿觉困倦,合衣倒头便进入梦乡。

  懵懂中忽然我被扎西揪住衣领提起来,恶狠狠地说:“你驴日的汉巴子,也有喝醉的时候。我就把你送去见马卫国。”说着,把我五花大绑丢在马背上,一阵疾风来到马卫国面前。满脸血痕的马卫国瞪着怪眼,咬牙切齿地说:“我要一刀一刀剐了你。”说着,一匕首刺进我的胸膛。我痛得大叫一声,汗如雨下。

  睁开眼睛,原来是南柯一梦。看看身边还在熟睡中的扎西,我隐隐觉得扎西想把我灌醉,说不定就有阴谋,他和曲卧坚朵克是朋友,而曲卧正在搜捕我。我必须及早离开帖木里克。 。。

十一、身份暴露
次日清晨,扎西还醉着没醒。桑金珠玛没精打采的正要去牧羊,阿妈包了些糍粑和熟羊肉塞到她手里,说:“不要跑太远,我再做些馕子给你送去。”

  我对桑金珠玛说:“我陪你去吧。”

  她不睬我,径直牵马赶羊上了草坡。阿顿木摇着尾巴,蹦蹦跳跳欢快地跟在马后。到了坡上,桑金珠玛散开羊群由阿顿木看护着,自己独个儿坐在草地上闷闷不乐,不搭理我。

  我蹲到她身边,问:“珠玛,咋不理我?”她不吱声。

  “我得罪你啦?”还是没吱声。我无奈,转到她身后用手捅她的胳肢窝,故做惊呼:“哎呀,有蛇!”

  桑金珠玛被吓得尖叫一声跳起来,明白是受了骗,扬起羊鞭狠狠抽我几下:“叫你坏!叫你坏!”

  我躲闪着笑着。她咬牙切齿地瞪我一眼,又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好啦珠玛,教我骑马好不好?”

  桑金珠玛讥笑道:“上次你骑马掉在河里象落水狗似的,还敢骑?”

  我反讥道:“你不也象落汤鸡似的吗?”

  桑金珠玛嘻嘻笑着:“那我就不敢再教你了。”

  “这回咱们一起骑,有你主人在,我看它还敢不敢撒野。”

  桑金珠玛牵马过来,先扶我上去,然后脚踏蹬子一跃身坐在我身后。她环抱着我扯住缰绳,很正经地说:  “如果你使坏,我就推你下去。”说着一打马肚子,就碎步跑下草坡往河边去。

  到了河边又沿河岸跑,这是一条季节河,冬春干涸,夏秋流水潺潺。

  我说:“这匹马跟你很相生,是专门坐骑吧?”

  桑金珠玛道:“是呀,它叫卓穆琼如,和森姜珠牡的坐骑骒马同一个名字。”这匹叫“卓穆琼如”的雌马,浑身披枣红色发亮的毛,健壮但不高大,乌黑的鬃毛齐刷刷披在长颈上。

  我想起森姜珠牡是格萨尔王的美丽的王妃,便说:“珠玛,你的名字也和森姜珠牡很近音呢。”

  桑金珠玛得意地笑着说:“是吗?你象格萨尔王?”

  我自夸道:“我骑在马上的风度比格萨尔王更帅,甚至帅过成吉思汗。”

  桑金珠玛银铃般地哈哈大笑起来:“羞不羞?这里可是青藏高原,格萨尔王曾经踏遍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成 吉思汗可没来过。我看你倒象青海的土皇帝马步芳,目空一切,脑空一切,自傲又无知。”

  我苦笑着摇摇头,心想她比我更了解青海的历史。

  说话间,我们跑进了一条河谷。河岸两边耸立起陡峭的沙石岩,这是河水千百年来冲刷的结果。河岸边长满了翠绿的野草,白色的点地梅,红色的红景天,黄色的格桑花,蓝色的小龙胆,紫色的黄芪花,成片的野花象绿毯上编织的五彩锦图。

  “好美呀,简直就是天堂!”我赞叹着,跳下马来。

  桑金珠玛也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边走边笑着问:“是吗?你喜欢这里?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帖木里克?”

  “离开是暂时的,明年我一定回来。”

  一群麻雀被惊飞,桑金珠玛丢开缰绳,狂喜地高声叫着,撒野般的去追赶那群小鸟。望着她远去的欢快的身影,我拾起缰绳牵马走到峭岩边坐下,静静地享受着“天堂”的温馨与恬静。

  湛蓝的天空清澈得一尘不染,不见一丝浮云。一只雄鹰在空中盘旋,那矫健的身影铭刻在我的灵魂深处,使我热血澎湃,豪情万丈:

  从钢蓝之羽下诞生的狂飙/曾使高山夷为平地

  从遮天之翼上坠落的流云/曾使原野化为戈壁

  被你主宰的野性/结织着藏北高原的精魂

  被你激励的热血/凝聚着千古英烈的豪气

  远古冰川江河源流一马平川的大漠

  全部囊括在你雄视的眸子里

  战国烽火明清金戈五千多年的青史

  全部浓缩在你刚硬的骨髓里

  那把骄阳溶进瞳仁里的锋芒

  使多少称雄霸世的豪杰为之胆寒

  那把冷月凌驾于头颅的洞明

  使多少叱咤风云的王者为之颤栗

  在宙斯的世界里独来独往/所有的天神为你打旗开道

  在豪雄的行列中桀骜不驯/所有的勇士为你垂手而立

  半个时辰后,桑金珠玛跑回来,怀里拥着一大捧五颜六色的野花。她把花堆在我怀里,笑道:“好看吗?你闻闻,好香呢。”

  我嗅嗅花朵,笑着点点头。

  她又把一个用格桑花编织成的花环戴在我头上,说:“格桑梅朵是幸福、吉祥和爱情的象征,你戴上这花环,好运自然来。”格桑花是青藏高原最普通的一种野花,能在很恶劣的自然条件下顽强地生存,是藏族人民心中最美丽的花。

  她的脸庞红通通的,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被鲜花映红的。我把花环摘下来,戴到她头上,端详着她。我的身躯内突然涌起一股热流,情不自禁地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珠玛,你今天变成花神了。”

  桑金珠玛努着嘴说:“不,我不做花神。要做就做百花公主。”

  “为什么?”

  “神仙不食人间烟火,很寂寞的。”

  “你比花神、百花公主都要美丽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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