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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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茧- 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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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得罪了。”李千户抱拳一礼,也不多说,领着众人告辞离去,但仍旧留下了士兵守卫。

洗头是为了确认她的发色,而确认了发色,却又是为的什么?叶其安擦拭着头发,眯了眼,听着先前被拖出去的年轻人恐慌的哭号渐渐远去。

……

第二天一早,大军拔营,仍是有人牵了马来与叶其安同行。士兵们对她还是礼敬有加,叶其安却知道自己实际上被软禁了。没有人来追问她的身份,盘查那块令牌的真假,仿佛就在那头白发被确认后,这些就已经显得不重要。

她心存疑惑,却也没有试图去弄清楚,只是急切地,想要回到京城,想要找到那些熟悉的人,然后将这三年多的空白填补起来。这种急切,在长长的路途中,渐渐变成煎熬,而在这样的煎熬中,她随同这支在灵璧战败的军队来到了扬州。

就在这个时候,士兵们之间也开始流传着一些消息,说盛庸大军没能守住淮水,燕军渡江,已经朝着扬州来了。一进入扬州城,众人便知道,这些消息不管怎样传出来的,但的的确确是真实的了。

无数年月里,扬州,是都城之外首屈一指的大都会,繁华、富足……然而,站在城中,叶其安却体会不到“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意境。

这个城市,在战争的威胁下,也在迅速地凋零,锦绣不再。

军队入城后,便去了指定的地方安营,李千户则带了一队人,将叶其安和另一人——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军中,还收容了一个同样白发的年轻人——带往扬州府衙。

距离府衙大门不远,正巧,府衙里正有官员在随从簇拥下离开,看那袍色,似是位二品大员。李千户早已下令屈膝行礼,而叶其安却因乍然间看到了一个相识的面孔而呆呆站在了跪地行礼的众人之间。身旁的士兵惊慌中伸手来扯她,这时,那位二品大员也似乎意识到什么扭头朝这边看来。只一眼,那位官员面上的嗔怒在片刻呆滞之后化作了惊怔。他不顾身旁人仍在说话,大手一挥,摆脱众人大步奔行过来,在一片惊呼声中,跪倒在叶其安身前。身后众人不明所以,见他跪下,也纷纷屈膝,一时间,偌大的府衙门前空地里,跪满一地的人。

那官员抬起头来,满面激动之色,语声也有了些微不稳:“下官见过郡主殿下,殿下可算回来了……”

叶其安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展颜微笑,伸手去扶——

“宁大人,许久不见了。”

第九十三章万里风尘

在扬州知府书房里,宁常陪着叶其安就了一杯清茶吃着厨房匆忙做出的饭食,一边将目前南军北军的战况简略说给她听,话语中深藏的,是对燕王背叛行为的控诉和对百姓疾苦的不安,然而,似乎就连他,也隐隐明白燕王拿下京城,只是时间问题,于是,那种深刻的悲哀,就这样不露声色地蔓延开来。

一位封建官员,那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也不会是轻易能改变的。

然而,若是不改,城破之日,他们这样的人,恐怕会选择玉石俱焚。

那样的话,怎不可惜?

“宁大人,”叶其安咽下一口饭,仍旧垂了目光,浅浅地笑,“百姓,其实并不会在乎谁是皇帝,有饭吃,有衣穿,一生平安,儿孙满堂,就已经足够。大人是位心存百姓的好官,要留着自己一腔肝胆,为百姓造福。”

宁常微微变了脸色:“殿下?”

“大人,”叶其安想了想,仍是开口,“……燕王,会是位极好的皇帝。在他治下,大明能够昌盛一时——”

“殿下!”宁常猛然起身,怒容满面地喝止。

叶其安放下碗筷,慢慢擦干净嘴,平静回望。

宁常似有所悟地收敛怒色,颔首轻声道:“殿下,此处虽然僻静无人,但难免隔墙有耳,有些话,即便玩笑,也不能随口而出。”

叶其安却是心里一暖,宁常声色俱厉,其实是害怕她祸从口出——这样的话语,在这样的地方说出来,原本就是大逆不道。

“大人,”她安然笑着,和声道,“这些,皇上和燕王都已经知道,先皇也知道。其安信得过大人,所以不想隐瞒。无论如何,总想在这数年动乱之后,大明朝能留下多一些真正为百姓办事的好官,那些忠义、君臣之纲,不是想让大人抛诸身后,只是想要用忍辱负重四个字,与大人共勉——皇上若是在这里,一定也会这样说。”

宁常眉峰紧蹙,神色复杂,不赞成,也不反驳。

叶其安站起身,在宁常面前一揖到底:“这天下,其实是百姓的天下。宁大人,当日开封城,大人不顾生死,心系百姓,其安一直牢记于心。百姓辛苦,能得一位好官不容易。我先替百姓谢过大人了。”

宁常吃惊不敢受礼,忙让在一边,急道:“殿下折杀下官了。”

“宁大人说什么话?叶其安虽然挂着郡主名号,可仍然是当日开封城的叶其安。大人,方才的话,在大人听来,也许逆耳无道,但句句出自其安肺腑,只求大人在取舍前,能够想上一想而已,并无他求。”叶其安起身看着宁常,目光朗朗,“大人可知,这四年,我去了哪里?”

宁常神情一滞,回道:“只知殿下在宫中突然失踪,却无人知晓去了何处。”

“过去了那么长时间,难道就没有人怀疑我已经死了?”

“皇上说你活着,便无人胆敢言死。”

“大人呢?”

“下官……”宁常显得有些犹豫。

“大人其实并非全然不知不晓吧?”叶其安索性直言,“我并非本朝人,只因为不明的原因意外来到这里。我的父母家人,都生活在六百年后,那时,大明朝,早已结束了好几百年,所以我知道,盛庸军必败,扬州必破、京城必破……这些,早在建文元年,皇上和燕王便已知晓。这近四年时间,我不过是又莫名其妙地回去了六百年后。”她伸出左手,露出手腕,“这是手表,用来指示时间,原来那块,放在京城我其它物品一起,这一块,是这次回去朋友买了送给我的……”

宁常脸上惊疑不定,但显然原本固有的坚持,在一点点地瓦解。叶其安也不催促,静静等着。终于,宁常僵直的肩背松弛下来,长声一叹。

“果然……也唯有如此,方能解答诸多疑问,不过此事,当真匪夷所思,实难令人信服。”他摇摇头,“实在难以置信。”

“我不曾刻意隐瞒过,”叶其安笑笑,“如今回想起来,并未因此而被人当做了怪物,真是侥幸。”说到这里“乱世之妖”四字,骤然挤进脑海,面上笑容不由一僵。

宁常不曾留意,犹自说道:“不过,殿下方才的一番君臣之论,恕下官不敢苟同,但民能载舟,亦能覆舟,事关百姓存亡,下官自当不逞一时血勇,以大局为重,也不负殿下一片苦心。此诚,日月可鉴!”

“我自然相信大人。”叶其安拱手一礼,微笑回身,取茶盏,“今日以茶代酒,一来恭喜大人高升,二来,也替天下百姓,先行谢过大人。”

“不敢,”宁常举杯同饮,“惭愧。”

“对了,”叶其安放下茶杯,“我随军来时,曾被检查发色,那位李千户除了我,还带了一个白发年轻人——是在找我吗?”

“不错。”宁常道,“五军、道府皆有圣旨,已寻了殿下近四年,为免宵小有机可趁,所发榜文只说寻白发少年人。民间不明就里,年长日久,便有了许多人染发以求庇护。因而,常有白发少年人被带到各府州衙门,由十三道监察御史亲往辨认。”

“我见他们只是查证发色,并不问身份来历,真的白发怎样,假冒的又会怎样?”

“若是果真少年白发,便由州府衙门发给粮钱,好生安顿,若是假冒,也不过责打一顿放行罢了。”宁常一笑,“各处道府的大人,自是担心下面的人未曾见过郡主,胡乱出错,惹出大祸,因而约束极严,如此一来,假冒之人却无法禁绝。唉,战火一起,人人只求自保,也难怪明知假冒不易,仍是心存侥幸。”

“这样劳师动众么……”叶其安笑得勉强。

宁常遂道:“殿下不必如此,道府不过也是协查,并不曾妨碍政务。此事,还是锦衣卫在办。这几年,锦衣卫分南北两路逐州逐县搜寻,几乎将大江南北的土地翻了个身,想来此时,殿下身在扬州的消息,已在去京城的路上,无需多时便会有人前来接应,不过,依照目前形势,扬州不宜久留,下官这就点拨人马,护送殿下上路罢。”

叶其安有些走神,听到这里,讶然回头:“现在?”

“那殿下之意?”

“哦,没什么,就按大人说的办吧。”叶其安摇头一笑,舒缓了面色,“我——的确急着回京,只是不知为何离得近了,反而有些害怕起来,大人莫要笑话。”

“下官不敢。”宁常微微欠身,“殿下稍作歇息,下官这便去安排。”临要出门,好似想起什么,他又回转身来,“殿下,江北锦衣卫,便是由殿下义兄韦谏亲率,只是不知行往何处,下官已遣人查问。”

宁常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令叶其安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稳。她本能扶住椅背,眼前霎时间白茫茫一片,连思考也不能,直到宁常唤了数声,才回过神来。

“无事,路上太累。”她强撑着,挤出微笑,“歇歇就好。”

宁常眼中透着了悟,却不道明,顺着应道:“殿下便在这里歇息着。下官告辞。”

“好。”叶其安等待着宁常的身影消失在房门之后,才脱力坐倒在椅中。

她知道,她一直在拖延、回避着一个问题:她不在的几年里,韦谏怎么样?封青怎么样?小包?雨珠儿……那些占据着她生命一部分的人们,在她失去的这四年时间里,是否安然无恙,是否有了新的生活……

而皇后,是否真的将南平公主嫁给了韦谏……

叶其安用力甩头,明知也许不过是胡思乱想,还是常常被这样的念头搅得心烦意乱。明明话语就在唇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仿佛四周有看不到的,巨大的力,将她想说的话,硬生生地阻挡在双唇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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