哮天犬大叫,发足狂奔向坡下,一步踏空,也一路滚落。他顾不得自己,扑到主人身边,整个人都惊得呆了。
杨戬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死,额中神目,竟也如被重创。血从神目渗出,滑过面颊,流淌着汇成一滩赤色。哮天犬伸手去扶他,手掌刚一触上,一股大力传来,呯地一声,哮天犬竟被击得直飞出去。
沉香也奔了过来,抖着手按上舅舅的腕脉,只觉得他体内气息混乱之至,魂魄眼见便要消散无存。乾坤钵破裂的霎间,杨戬的元神随之破灭,劈山时神斧的余威,却分毫不少地传到了他体内,伤口处的鲜血被挤压着标出,骨骸慢慢凹下变形。咯喇轻响声中,一根肋骨断裂开来,又是咯喇一声,第二根肋骨裂开。
“怎么会!怎么会……娘,我们在赵府接回的舅舅对吧?不可能,不可能会在昆仑有事的啊!”沉香嘶声悲嚎,眼睛已有些充血了,势如疯狂。他拼命运起法力,想护住杨戬的心脉,但没有用,任他如何努力,也只是注定了的徒劳。
三圣母目光散乱,被金锁带着,失了知觉似地昏昏噩噩。小玉哭着,却仰起头,对空中悲声叫道:“昆仑山,还在昆仑山的!昆仑神,你不是舅舅的好朋友吗?你在哪?救救舅舅,求你了,救救舅舅!”
似听见山下的悲叫,昆仑的云气,蓦地一阵翻腾。沉香慌乱中,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抹奇异的苍色,越来越近,越来越浓,正是在那山洞见惯了的形状。沉香跳了起来,隐隐燃起一丝希望,叫道:“昆仑神,是昆仑神?”
苍色悬在半空中,带了几分无力,看着那个认识了几千年的故人,酸楚横哽在心中。
身体早就没了……可为什么还要有心的感觉呢?
最初的愤怒,掺杂了隐约的害怕,后来变成仇恨,再到后来,静穆如死的岁月流过,除了云卷云舒,就是冷眼万物的生生死死。不再怒怕,却连仇恨都一点一点地淡了去。只剩下倦怠,无休止的倦怠与不堪。
从此便当自己是个不死不活的怪物,在天地之间厮混着日子。
直到今天。
今天的一切,象一把刀,生硬硬扎入心头,挑起旧创,痛到极点,也挑起了全部的记忆。
只因他知道,眼前那个濒死的故人,所承受的是何等的煎熬。就如当年,他被那个女人剥离血肉,驱散魂魄时一样。
意识选择放弃,弥留之际,只有愿望还无法割舍。那么强烈的愿望,不是为了求生,只是想知道结果,或许,还想着见一见关爱守护着的那些亲人?
昆仑神还记得,最初见到杨戬时,只是个少年。但那种伤悲,那样说不出来的悲伤苦痛,化不开的忧愁和悲凉,便已深深触动了自己的心。
原来,会有人和自己一样的孤寂,一样的痛楚,一样的……对脾气啊!
从此便有了个微弱的希望,自己不复拥有的,就让这少年能拥有吧,能快乐地生存下去吧。
可那个女人……
西、王、母!
逃避了无数年的愤怒,火山般地喷薄而出。整个昆仑,突然如被凝固,连一片树叶都不复摇动。死一般的静穆里,苍色分开一半,射向杨戬的神目,强行渡入了进去。
杨戬的体内,蓦地便多出一道强横无匹的法力,周转遍身,寸寸抵销着神斧一击的余威。法力耗去,神斧之威随之化解。杨戬伤口的鲜血不复涌出,眉宇间纠葛着的痛苦,也慢慢敛去不少。哮天犬挣扎着爬过来,这一次,他终于紧紧抱牢了主人。
余下的苍色又分开一半,扩散开来,如同一张大网,将哮天犬和杨戬笼罩其中。四下景物突然风驰电掣般地变幻无休,众人尚未明白过来,山峦从下方掠过,河如带,人如蚁。如蚁的人群变大,咚地一声闷响,已落在一条无人的陋巷里。
“是昆仑神救了他!”
镜外,最先反应过来的龙八叫了起来,哪吒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三圣母跌坐在二哥身旁,依然魂不守舍,泪水不住洒落衣衫。小玉扶着她,又悲又喜,有救了,这一切,也终于有了挽回的机会……
只有沉香拧着眉,带着奇异的表情,望着天空。
刚才的最后一瞥之下,他分明看到,那一抹残存的苍色,竟是势如奔雷,直射向九重天上的瑶池圣地.
昆仑神,终于是选择面对了吗?
他不自觉地问了出来:“那一天,瑶池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沉香在华山,龙四还阳后,在昆仑昏睡。哪吒,龙八,梅山兄弟等人,重伤了杨戬,正谈笑风生,称赞着沉香救母的英勇。只有嫦娥还留在瑶池。
华山轰然化为两半的情形,在观音的法力下,现于众仙眼前。那一场赌,无疑是王母输了。但观音也没有想到,三圣母脱困的同时,山中一块七彩石蓦地大放异芒,直冲天宇,化作一份详细明了的天条文牍。
“余女娲氏也,天地有常,万物恒化,三界共业使然。故苛日新,又日新,是为至理也。”
观音一字一字读出,瑶池议论之声大作,只有老君带着高深的笑意,看着这天条暗暗欣喜。但想到方才那个人在昆仑伤重垂死的情形,却不禁摇了摇头。他不会去救,却禁不住惋惜,这等的心机,这等的手腕,竟不能真正地为己所用,当真是令人又惜又恼。
“余留此物,镇于华山,阴阳流转,应机现之。现之则冲举九天,诰令六道,一切天人神鬼阿修罗等,凛然同遵。着玉帝圣母,兜率道祖,互为监护,慈恩广被众生,法令度衡万物,钦哉!”
观音读诵完毕,微微一笑。她身为佛门中人,虽出面以天条为赌注,但应当如何修改,一直心中无底。眼见新天条思虑周详,旧弊尽去,比起她原先所想,高明出许多,不禁松了一口气。她自不信古神能如此清楚地预料到未来,只当是出于老君手笔,更是钦佩:“慈念三界者便是真佛,灵山兜率,果然道理相通,急天下之公义,轻一身之荣辱。原先当他略有私心,欲结我佛门以为大援,真是罪过,罪过!”
王母却是进退两难。乾坤钵绑定了杨戬法力,她只当已万无一失,却终没料到他竟会破釜沉舟,一至于斯。那个威震三界的显圣真君,连自己都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司法天神,会敌不过沉香那样的毛头小孩?她铁青了脸,挫败感从未象今日之甚。更何况,还有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新天条?
女娲!
创造者与主人,她真的在这世上留下了什么吗?
心中飞快地计算着得失,口中,却仍强硬着:“华山下这份新天条……”
但余下的话,她没能再说下去。
尖锐的啸声似挟了九天十地的怨恨,蓦然贯穿了整个天界,只震得众仙目眩神惊。尚未反应过来,一抹苍色凌空而至,匹练般直卷向王母的宝座。但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苍色倏忽扩散开来,刹那之间,瑶池极乐之地,愁云漠漠,浓雾弥漫,对面不能见物。
“护驾,护驾!”
乱糟糟的叫嚷声里,瑶池乍暗又明,依然祥云缭绕,仙乐飘悠,浑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观音手举柳枝,神色间全是讶意,方才异变突起,她不及多想,诵起大日如来伏魔咒便要强行摈开迷雾。不料咒法施出,如涓流入海一般,起不了分毫作用,且不说那苍色里蕴着极高明法力,单是帝位上突然迸出的奇异神力,竟也烁绝三界,凌厉无匹!
她不禁骇然看向銮座。王母不言不语,端坐如仪,只是脸色苍白,想是被吓了一跳的原故。玉帝却比王母更不如,簌簌发着抖,偏又要竭力维护着形象。双手撑在御案上,抖得连御案都轻微作响。
“是老君?”她移目去看道祖,老君离帝座不远,双手拢在袖里,一脸的高深莫测,她心中顿时释然,“太上道法高深,有此神通,也不足为奇。”
她却不知,老君眼角的余光,也在悄然扫向銮座,也只有他看出了,玉帝撑在御案的双手下,一缕苍色正迅速淡去,湮灭无痕——老君不禁一个寒颤,原来就在瞬息之间,那狙杀者已被玉帝从容击灭,再无半分的生机可言。
“众卿!”
大乱的瑶池里,玉帝的声音突然响起,虽然带了丝颤抖,却无疑让局面平稳了下来。
“新天条既已出世,天地有异兆冲举,非但不足为异,更是无上之喜,众卿不必失措,自损我仙家威仪。老君,菩萨,你们说,是也不是?”
观音一愣,老君已躬身施礼,从容应道:“陛下所言甚是。”
王母脸色大变,道:“陛下……”话普出口,忽而又停了下来。玉帝斜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娘娘,你方才受惊了。不过,详情既已禀报给朕,朕便代你向众卿说明了罢。”王母还想再说,玉帝目光忽转森冷,她一凛,微一颔首,轻声道:“本宫全听陛下吩咐。”
她缩在大袖里的手掌,正慢慢渗出血,浸在金光闪耀的朝服上,任谁也看不出来。
她的血是金色的。她身边的那个男子,至高无上的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吴天玉皇上帝,方才若正面受了那一击的话,也会流血……流出淡金色的血来。
她不明白他为何仍能如此笃定。
虽然三界之中,只有她和他,才算得上是同类。
但这个男子的心,她从来就没有摸透过——
那也难怪,女娲娘娘的神通法力,较之伏羲大神,始终是要逊上一筹的。
所以,就连伏羲大神炼就的法器,也自能睥绝万古,成为理所当然的万古一帝,她只能做西王母。
玉帝的声音回荡在瑶池,她没有细听,想也想得出他会说些什么——他和他的创造者伏羲大神一样,最喜欢的,就是有关平衡的游戏。她也好,老君也好,所有的人,都只是他平衡游戏中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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