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话,竹香走了进来,屈膝禀道:“侯爷使人传大爷去前面书房说话儿。”
容湛一听,脸上笑容登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向君璃冷笑道:“必是他见大夫人凑不齐银子,或是根本舍不得将银子拿出来,所以又来寻我不自,难道我就是生来让他出气?”
君璃也是这么想,宁平侯毕竟占着父亲名分,又欲将容湛唤去外书房说话,到时候若又动起手来,她便是立刻搬了太夫人去救他,他也已经吃了亏了,因道:“要不,我陪你去?再不然,直接将来人打发了,就说他没想到背后捅你刀子恰是以往亲信任之人,伤心过度,吃了几杯闷酒,早已睡下了?”
容湛却已站了起来,道:“我一个人去见他即刻,看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奶奶也不必担心他又打我,‘小受大走’,还是奶奶教我呢,他若真又动起手来,大不了我转身便跑就是。”
君璃点点头,又嘱咐了他几句‘万事小心。一有不对,立马使人进来报信’之类话儿,方瞧着他去了。
容湛一路忍着气走到外书房,方进了门,就听宁平侯吩咐门外人:“关门!一个人也不许进来!”不由冷笑起来,心道你这般防着人进来,难道又想动手打我,我如今已不怕你了,看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念头闪过,已听得宁平侯喝道:“孽障,还不跪下!”
容湛却只躬身给他行了礼,并不跪下,勾唇嘲讽道:“怎么父亲还是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让人下跪?便是父亲占了尊长名分,也不能这样,总须得说出个正经道理来才行。”
说得宁平侯额上青筋跳了跳,想起临来时大杨氏流着泪苦苦哀求,只得忍气道:“你既不愿跪,不跪也罢,只是今日之事,我私下里已问过你母亲了,那些银子她真用来填了府里历年亏空,不然府里早维持不住现下体面排场,怕是也要沦落到像安远侯府那样,连老祖宗寿材都要拉来卖了度日了。且不说那些银子你也有份儿用,只看你母亲养你二十年,待你视如己出份儿上,你就不要再追究今日之事了,怎么样?”
宁平侯不说这番话还罢,一说容湛便忍不住怒从心中起,冷笑道:“我母亲早死了,父亲如今还是别一口一个‘你母亲’好,省得我听了心里越发恨自己,当初怎么就能那么糊涂认贼作母,被毁成今日这般模样!至于那些银子,本就是属于我东西,我自然都要讨回来,不然我如今一事无成,又惹了父亲厌,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总得留点银子给自己妻儿不是?父亲也别说什么‘那些银子都填了府里历年亏空’、‘那些银子我也有份儿用’话了,且不说那些银子不见得是用来填了亏空,就算真是,那又如何,难道我一个容家儿子,一应吃穿用度竟都指着亡母嫁妆不成?那儿子以后也不好再姓容,说不得只好改姓秦了!”
容湛丝毫不惧,哼笑道:“父亲不是才说我一应吃穿用度都是花我母亲嫁妆银子吗,怎么这会子又自打嘴巴,说是大夫人养了我二十年?好,就算大夫人养了我二十年,可她同时也毁了我,将我变成了如今这副不学无术,人见人厌模样,父亲还希望我怎么认她?今日索性明白告诉父亲,我以后不会再认大夫人,但将来还是会给她养老送终,这样父亲满意了吗?”
宁平侯见一向见了自己如避猫鼠似容湛如今竟是真不怕自己了,心里霎时涌上一种很不愉感觉来,只觉自己威仪受到了冒犯,忍不住怒上加怒,近乎咆哮说道:“你果然是个没有人伦畜生,白眼儿狼!养了你二十年,如今却为了几两身外之物便要逼死她,逼死了她你能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以为逼死了她,我就会喜欢你多过你三弟,将来就会立你做世子了?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见宁平侯已经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了,容湛反倒心平气和起来,道:“那么大一笔银子,父亲看来,却只是几两银子般简单,既是如此,父亲还多说什么呢,直接将银子还给我便是。至于世子之位,父亲便是再疼三弟,也别忘了,我才是宁平侯府嫡长子,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三弟便是做了世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要不,父亲找机会弄死我得了?反正父亲想这么做早非一日两日了!”
他越是心平气和,宁平侯便越是生气,那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威仪早已是荡然无存,当下也顾不得之前大杨氏劝他‘万万不能再与湛儿动气,有什么话只管好好儿说’叮嘱了,一把抽下挂身后墙上马鞭,便直接向容湛脸上抽去,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抽花了他那张脸,看他还要怎么讥笑自己,他要抽哑了他嘴,看他还要怎么顶撞自己!
容湛早不是以前他了,自然不会傻傻站原地任宁平侯抽,忙闪身避过,奈何还是迟了,那鞭子到底抽到了他头上,满头乌发霎时七零八落散了下来,还有一缕被鞭子勾住,硬生生给扯了下来,当即痛得头皮发麻,背心也跟着凉透了。
容湛因定定看着宁平侯,一字一顿冷冷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来都有以发替身之说。方才父亲鞭子直冲我头而来,看来父亲是真要我死了,父亲虽未能如愿将我打死,却扯了我一缕头发下来,就当是用头发代替了我这个人,也就是说,我已经父亲鞭下死过一回了,父亲以后若再如此,就休怪我不孝,去衙门告父亲不慈了!时辰已不早了,儿子告辞!”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大步去了。
余下宁平侯被他后那句话气得半死,一个个都敢威胁要去衙门告他,把他当什么人了,真当他怕了他们不成!
宁平侯怒不可遏正要叫人去将容湛那个不孝子给捉回来,不经意却瞥见马鞭上那缕头发里,竟然有一根白发,满腔怒气霎时如泄了气皮球,颓然坐到了椅子上,想起了容湛今年好似才二十二岁还是二十三岁,这么年纪轻轻,怎么竟就会有了白头发,他成日里不是逍遥活得狠,只知到花钱,什么都不操心吗?
随即又猛地想到,当年容湛刚出生时,他是多么高兴,每日里回来第一件事,必是去看他,只要他一哭,他便心如刀绞,顾不得“抱孙不抱子”讲究,定要亲自抱着他,直到他不哭为止,他胎发他也是细心拿荷包装了,日日带身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父子两个越来越疏远,如今是走到了这一步呢?
还有秦氏,当年他们夫妻之间感情是那么好,秦氏死时,他是那么伤心,只恨不能跟着她一块儿了,还是为了容湛,他才撑了下来,等到一年后太夫人让他续弦时,他又心里发誓,将来一定不会让容湛受到半点委屈,要让他跟秦氏时一般千娇百宠……事情为什么就会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呢?
不提这边宁平侯百感交集,却说容湛怒气冲冲离了外书房后,径自便往内宅自己院子走去,只要努力,他才会觉得温暖,才会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被所有人都抛弃了人。
因他还散乱着头发,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森冷寒意,让沿途遇上他丫头婆子们都忍不住害怕,一个个行了礼,便忙肃手退至了一旁,待他走远后,才急匆匆逃离现场,惟恐迟了,便不慎惹着了他,成为了现成出气筒。
彼时君璃吃完了饭,正与晴雪院里一边说话一边散步当是消食,同时眼睛还不忘时刻紧盯着院门,看容湛什么时候能回来。
所以容湛身影才一出现院门口,她便已经瞧见了,又见他散乱着头发,脸色十分难色,唬了一大跳,只当宁平侯又打他了,忙忙迎了上前,急声问道:“怎么弄成这样了,可是侯爷他又打你了?你傻呀,就那样站着任他打,他又没绑住你腿,你难道不知道跑了?”心里把宁平侯骂了个半死。
容湛并不回答她话,而是顾不得院子里还有那么多丫头婆子,一把便抱住了她,半晌方哽咽着说了一句:“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七日,我没了母亲,今日,我没了父亲,以后,我就只剩下奶奶一人了!”
君璃本来还腹诽这货又趁机吃她豆腐,不想就听得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心霎时尖锐疼痛起来,奈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得用力反抱住了他,希望能通过这样举动给他以温暖和力量。
容湛心里之前其实还是对宁平侯抱有孺幕之情,所以才会说自今日起他没了父亲话罢?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拥抱了半晌,还是晴雪一旁见丫头婆子们都探头探脑,怕再这样下去影响不好,——虽然晴雪对此很是乐见其成,假意咳嗽了几声,方让君璃先回过了神来,忙一把推开了容湛,故作自然道:“你这样蓬头垢面成什么样子,还是进屋先收拾收拾罢。”只是她耳根,却一眼就能看出早已红透了,说完便甩手径自走进了屋里去。
容湛想起方才不但自己抱了君璃,她还回抱了自己,霎时觉得方才宁平侯那里受那点气也不算什么了,脸上不自觉带出了几分笑来,跟君璃后头也进了屋里。
君璃连自己头发都不怎么会打理了,自然也不会给容湛梳头,于是叫了菊香进来服侍,菊香领命拿了梳子正要给容湛梳,不想就见容湛头皮竟已红肿了一大片,唬得忙向君璃道:“大奶奶,大爷头皮都肿了,您看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头发都肿了?”君璃正坐榻上看一本书,实则是借机掩饰自己心里尴尬与慌乱,闻得菊香这话,也顾不得再去尴尬了,忙放下书上前一看,果见容湛头皮红肿了一大片,夹一堆黑发之间,很是明显,禁不住怒声道:“先是窝心脚,再是大耳刮子,如今又是鞭子,侯爷这是不打死了大爷不算完是不是?”
容湛反倒安慰起她来:“反正这是后一次了,奶奶也不必生气,气坏了身子,反倒不值当。也不必请大夫了,擦点药也就罢了,如今要紧,是将属于我们东西都拿回来,旁事都可以先放放。”
君璃闻言,因问他:“那你痛得厉害吗?”宁平侯真是个渣滓,人头也是随便能打吗?
容湛道:“方才痛得厉害些,如今已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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