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如此一来,京师之地征战之后定会哀鸿遍野,大汗虽战败铩羽而归,然陛下国土破碎,恐亦非陛下之愿啊。
其实此次大汗惟索金帛,而陛下想休民生息,这场战事说什么也打不起来。
何况,陛下现在送给大汗的金帛到了塞北无可花费的地方,大汗将之贮于库房,终有一天,这些金帛还是陛下之物。”
李世民大惑不解,瞪大眼睛问道:“你这句话让我犯糊涂了,又作何解?”
执失思力黯然一笑,凄然道:“小人父子从征陛下多日,亲眼目睹了大唐的兴起,衷心佩服太上皇和陛下的英武绝伦。
反观我国,境遇每况愈下。
如今大汗之间猜忌严重,颉利可汗与突利可汗、郁射设之间矛盾重重,各行其是。
尤有甚者,颉利可汗轻族人重外人,与薛延陀等部落打得火热,那薛延陀狼子野心,颉利可汗这样做,无异是引狼入室。
唉,外人看来汗国貌似强盛,然内里狼烟四起,危机四伏。
小人和父议过,不出数年,汗国就会分崩离析了。
小人此次出使,其实也存有私心,万一将来真的这样,望陛下能伸出援手,使我们有一方托庇之地。”
执失思力的这番话让李世民极度震惊。
以前他也曾听说过###厥内部不和,不料已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他又想起了隋炀帝、秦二世等人,看来一个大帝国分崩离析的原因不在于外力,关键还在于内力!这使他忽然萌发了一个朦胧的想法,今后对付###厥的手法要有所变化,不与其发生正面冲突,静待其乱,再定下步行止。
这种念头虽在他的脑海里一晃而过,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决定待眼前的事情过后,要派些人深入突厥境内,来验证执失思力的话。
李世民心里这样想,脸上并未现出异样的颜色,好半天才慢悠悠道:“我知道你的心意。
渭水便桥退突厥 弘文书馆辩治乱(4)
上次在豳州时,突利也曾与我盟为兄弟,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好,我答应你。
太上皇曾授尔父为右卫大将军,从今日起这个封号由你继承,朕另授尔父为大上将军,你以为如何?”
执失思力闻言后立刻下拜,叩首道:“谢陛下赏,小人此生定当追随陛下左右,再无二心。”
李世民笑眯眯道:“平身。
今后你不可如此多礼,朕与太上皇一样,性子是比较随便的。
尤其单独面对时,你如此多礼就显得有些生分了。”
执失思力又叩首道:“小人虽生于荒蛮之地,也知道君君臣臣的道理。
今日既被陛下授以官职,即是大唐之臣,敬君礼上,那是一点也不能乱的。”
“好了,起来吧。
朕向来没有华夷之防,只要是大唐之臣,朕都一样看待,你尽可放心。
史大柰原是西突厥子弟,现在一样成了大唐的重臣。”
“臣明白。”
执失思力又叩了一下头,然后慢慢立起身来。
李世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见外面夜色已浓,因说道:“你风尘仆仆而来,肚内定是饥了,晚上就同朕一起进膳吧。
来人,传膳侍候。”
烛光下的膳案边,李世民一面吃一面与执失思力说话,心中也形成了此次对付颉利可汗的大计。
执失思力诚惶诚恐进完晚膳,然后低头告退。
李世民立起身来说道:“唐俭已替你安排好了住处,他现在殿外,你随他去就成。
明晨早朝时,你可随他入朝,我有话说。
你现在既为大唐之臣,若有什么委屈,不妨藏在心里头,朕会记下你的好处的。”
执失思力唯唯诺诺而退。
次日早朝时分,只听景阳钟声中,净鞭啪啪啪三响,百官鱼贯入朝。
过了一会儿,李世民入殿就座,接受百官朝拜。
唐俭首先出奏道:“陛下,颉利可汗兵临渭水,现派来特使执失思力候在殿外。”
李世民道:“宣他进来。”
执失思力在通事舍人的引导下进入显德殿,依突厥习俗向李世民施了礼,然后将颉利之语说了一遍,最后说道:“颉利与突利二可汗将兵百万,今已至渭水,专候陛下回话。”
李世民听罢大怒,拍案而起,斥道:“朕与可汗面结和亲,赠遗金帛,犹昨日耳。
如今可汗自负盟约,引兵深入,难道于我无愧吗!执失思力,你虽为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自夸强盛!左右,先把他拉下去立刻斩首,让颉利明白朕的态度。”
执失思力听后大惧,伏地请求饶命,说道:“陛下,自古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望陛下念小人对唐积有薄功,乞饶一命。”
萧礒、封德彝也急忙出班,请李世民息怒,言称为维持大国风度,不能斩了执失思力,应当以礼遣送。
李世民慢慢坐回龙椅,脸色依然严肃,忿忿说道:“执失思力,看在你往日曾经从我征战的情分上,萧公、封公又替你求情,朕暂时饶你一命。
然现在把你放回去,颉利必然认为朕怕他,愈益骄横。
这样吧,高侍中,先将这人囚于门下省,由你严加看管,不许出外一步。”
高士廉领旨将执失思力引出殿外。
李世民又站起身来,说道:“众卿要奏别的事情,暂时先放一放,先把这件事情办好再说。
如晦,兵调得怎么样?”
杜如晦奏道:“遵陛下之旨,臣已派人持符急调六军前来,计有参旗军、鼓旗军、元戈军、平道军、天纪军、天节军,现在城外候旨。”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好!如晦办事不错,他们来得还算迅速。
秦叔宝、史大柰、段志玄。”
三人同时出班,齐声道:“臣在。”
“你们三人带同参旗军、鼓旗军、元戈军沿渭水西行,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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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便桥退突厥 弘文书馆辩治乱(5)
“臣领旨。”
三人到杜如晦那里取了兵符,立刻出殿。
李世民又唤道:“侯君集、薛万彻、马三宝。”
“臣在。”
“你们三人带同平道军、天纪军、天节军自京城南向北包抄过去。”
侯君集、薛万彻、马三宝三人领旨出殿。
李世民这会儿站在显德殿内,浑然忘了自己是一名新即位的皇帝,倒似一位叱咤风云的军中主帅。
安排了这些事儿,李世民颜色稍和,对百官说道:“大家都散去吧,请各归本职,照常署理公事。
萧公、封公、高侍中,还有玄龄、如晦,你们随朕到阵前走一回。”
李世民不带仪仗,从宫中上马出了玄德门。
他们六骑行在最前,背后仅带领甲士五百骑。
经过玄武门的时候,李世民看到常何带领部下向自己跪伏行礼。
他抬头看了一眼城楼上的“玄武门”三个大字,回思不久以前在此门后发生的事情,心内不由得百感交集。
他眼睛有些湿润,遂一挥马鞭猛叩马腹,队伍很快加速了前进的步伐,从城内一驰而过,疾速冲出了开远门。
田野上正是秋熟的季节,黄色的粟米秆、红色的黍米秆横躺在田间,其枝秆上的穗已被农夫剪下,脱粒贮藏。
田间有许多忙碌的人影,他们要将粟米秆和黍米秆收集到一起,以为冬用薪柴。
一些人开始深耕晒垡,再耕耙收墒,以备播种冬麦。
李世民指点着田间对萧礒说:“萧公你看,百姓刚刚收获,若任由颉利纵兵大掠,百姓就会缺粮无食。
看来颉利此来也是处心积虑啊。”
萧礒忧心地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此战一开打,这里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不错,不误农时为百姓之根本。
我刚刚即位,又岂能兴兵使生灵涂炭?”
“然则陛下调兵甚急,已经摆好了决战的架势,臣观此战不可免。
陛下,你仅带这数百骑与颉利相对,是不是过于轻率了?陛下以万乘之躯涉此凶险之地,还是慎重一些最好。
” “不妨,这里是京畿之地,不是他颉利的地盘,即使遭遇不测,放手一搏,我也有胜算。
萧公,你已随我多日,我如今年龄渐长,岂是逞一时之勇的匹夫?”
身后的封德彝等人见李世民如胜券在握,虽知他是一位谋虑周全之人,然颉利大兵压境,以这区区数百人前去相抗,打破脑袋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何妙计,心中的疑惑一时难释。
群马一路向京城西北方向疾驰,很快就过了汉长安故城,接下来便是秦咸阳城。
再向前,即是水波荡漾的渭水。
秋阳下,渭水如一条黄带缓缓东流。
这条河流见证了沿岸的历史。
渭水在秦朝时穿咸阳而过,如今已经移至咸阳旧址之北了。
李世民骑在马上无心想这些掌故,他目视前方心里斟酌着与颉利的对话。
转眼间他们已到了渭水南岸,这里的河面上原来搭有一座木桥,唐军撤退到这里的时候,被尉迟敬德下令一把火烧掉了,水中还残留着黑黑的桥桩。
李世民停马向北岸望去,只见那面旗幡猎猎,突厥兵马已经凭地势扎下了许多帐篷。
李世民稍一凝神,转头道:“如晦,你派两个人涉水过去,通知颉利和突利过来,我们隔水对话。”
渭水并不算深,两名甲士涉水过去,最深处仅及脖项,只不过水流甚急。
两人张开臂膀奋力划水,斜斜地到了下游一里处方才登岸。
封德彝在马上向左右观看了一阵,并不见唐军踪影,忧心地说道:“陛下,颉利系豺狼之人,若无势相迫,愈益猖狂。
他若见我们仅有这数百人,万一他大驱兵马,我们岂不束手就擒?”
李世民道:“他不敢!我扣下执失思力不令其归,就表明了我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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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便桥退突厥 弘文书馆辩治乱(6)
如今两国正面相对,我朝又非无实力,在此京畿之地,颉利知我不会摆空城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