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那穆双飞颜色虽及不上——”斜睨了古狐一眼,终觉得提他名讳来比较委实不太恭敬,遂顿了顿,道:“我就不信她对之浑无半点意思?青龙岗两夜,他二人同床共寝,我才不信未配成夫妻哩。”金算盘何等精明,嘴角一撇,心想:“适才你那话停辕反辙,就以为我不晓得你的意思么?你想说我家穆公子虽有些人品姿貌,可是和你家古公子相比较,那作弟弟的亦不过就是土鸡瓦狗罢了,是也不是?呸,其实古狐就是生得甚有些女儿气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呢?反不及穆公子俊雅之中,竟透出几分雄壮豪杰之气息。”口中却道:“古公子是牡丹,你也是红梅湘莲,陪伺其左右,相得益彰。”李念狐听他提及这么一个比喻,不由脸泛红潮,喜形于色,嗫嚅道:“你,你这可是胡说八道了,我留在公子爷身边,是我的福气和他的恩典,哪里敢称得上相得益彰?”金算盘暗道:“我是老实人,唤作你师姊那般性情巾帼,只怕此时早已拍掌大笑,然后说道‘你的脾性何其火爆,怎么此刻扭怩起来,多半以为自己和古狐其实乃是并蒂莲之作合,所以不甚好意思吧’云云。”却见古狐秀眉微蹙,蓦然口中念念有词,袖衽轻弄,凌空作个手势。雪霸王附和咆哮,声音时高时低,俯首垂耳,温顺之极。金算盘不解其意,又是好奇,又是担忧:“古公子性多冰漠,有时却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他现在莫名其妙跳起袖舞,嗯嗯,很有些如巫舞之态,不晓得后面竟要做什么?宝源堂超度法事,可没有偌般一桩仪式啊。”也不见对方俯腰亲拾,只是十根乳笋手指虚形探张,似抚弄琴弦,遥遥挥舞,剑上的锈蚀状屑便扑簌簌脱落,隐约发出铮鸣声响,不多时,污泥烂藓纷纷除尽,断剑刃身,尽皆发出璀璨光芒。
金算盘本是稳重谨慎之人,若非钱财被“赖”,不得进入自己口袋,譬如以为当初风铃庵的尼姑们拖欠装潢修缮费用,便不会似在风铃庵门口搭着帐篷日夜骂讨一般失了脾性气度,然而此刻见了那断剑之晶莹流萤之状,果真教人目眩迷离、神驰意醉,终究忍不住大喝一声:“好!”话才出口,惊觉失态,急忙将袖衽朝嘴巴塞去,虽然掩口而住,还是不免惹得李念狐侧目而视,半是厌恶半是恚怒。白老虎也瞪圆了眼睛瞧着他,目中立时充满霸王气息,凌厉逼迫,唬得金算盘双腿酥软,胸中一颗心砰砰乱跳。反观之古狐,依旧不假颜色措辞,双手臂膀凌空虚舞,那断剑竟离地而起,蓦然一声清叱,两串佛祖登时金光大照,彩焕佛光之中,斗射出数道亮柱,灿若白银、烂胜结雪,编成一张奇异罗网将断剑囊裹其中。须臾一片白晶晶氤氲四下散开,待气息化尽,却见半空之中,赫然悬着一柄靓新华美的长剑。金算盘禁不得又要咦呼,幸赖他反应甚快,忙不迭先咬紧了牙齿,心想:“不想镌刻了《般若蜜多心经》要旨的檀香木佛珠,竟有如此功效,便如古之名医,举手抬足之间即可活人肌血,哎!何止是相当于活人肌血,简直便是起死回生、枯木逢春了。”转念一想,又自觉判断过于偏颇,世间镌刻经书的佛珠许多,除了《般若蜜多心经》,也有刻上《南华经》、《罗汉金刚经》、《大悲咒》的,却没有听说过那一串类似的佛珠倒能够显此神通,说不得究其根底,还是古狐法力高强,搬弄造化、施展玄术手段所致。忖及于此,他更添一层心思,但觉古狐本领,远在穆双飞之上,此人不知什么缘故,偏偏欲对自己的兄弟不利,再要狠下心肠,只怕穆双飞难逃其毒手。
古狐微微莞尔,半忧半喜,此刻拜祭故旧,自然十分愁足,可是终究将其魂魄之所依归复完整,未免胸中亦是大慰,口中叹道:“我东奔西走,没有一刻清闲,却将你栖魂之物给耽搁了,赎罪赎罪。”金算盘愣了愣,不想眼前之剑,竟然就是栖魂物事,暗道此番可是万事俱备,东风也不缺了,接下来,该是做上一场法事超度重魂陈魄。古狐虽然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然他法力高超,见识手段卓绝,料忖做场法事,其实能有几难?
古狐将那重生金剑放入一个匣内,便如变戏法一般,那匣子乃是桌后摸出,浑身上下青靛半蓝,然后合上盖子,轻轻将之摆放于桌旁近贴处的一个凹空壁龛内,又燃起三根香烛。青烟袅袅而起,升了数尺,然后缓缓蔓延开,却拉成一道薄薄绵绵的水汽帷帐,透而观之,壁龛连着那装盛金剑的匣子皆朦朦胧胧。金算盘绕是胸中怎样奇异,便是长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于此时过去相扰,一边瞧待他做完这一切,一边低声问李念狐,道:“李姑娘,你家公子爷和此剑的主人,可有甚深根源么?”李念狐微微摇头,不想理睬,然犹恐他喋喋不休、刨根问底,遂随便应付道:“中间是怎样的故事,我如何晓得?想必他也是馨德清品的神仙吧?我家公子爷敬重之,所以专程前来祭拜。”金算盘讪讪干笑,若似自言自语:“没有问清楚么?”李念狐颇有些生气,毕竟不敢大声,狠狠白了他一眼,抑沉道:“公子爷何等清高修雅之人,我要是追问不休,哪里能蒙他恩典,运展法术玄妙,带我来到此地?便是一辈子也见识不得。”金算盘听她语气不悦,识趣闭嘴,心中却大不以为然,只觉得本山此洞虽然很有几分隐秘,不过也并非什么不可攀越之地,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自己可不就是磕磕碰碰一路踩着坎坷山道过来的么?蓦然脑中一念,喃喃低声道:“怪哉,难不成是我看差了?那金剑形貌,和古公子兄弟所使的干将莫邪兵刃,好象颇有类似共通?人有双胞胎,剑也会存三手足吗?”李念狐闻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哼道:“你在那穆双飞和她妻子身边,也是如此喋呱多嘴的么?说不得只是那小黑皮鬼才与你唠叨吧?自然是你看差了,我于佛家听课之时,学得一些辨识器皿的见识本领,那金剑非同寻常,就是断折经年之后,依旧能为佛光沐浴重生,显是早年受过仙界之泉锤炼熏陶。可惜此剑纵然神奇,剑锋未开,实在难用对敌、厮杀搏命,要论杀人害命的手段,断然及不上干将之匕的十之其一。”故意绕开“莫邪之匕”,恐犯了古狐忌讳。金算盘听她语气,以为这小妮子对莫邪之匕故耀轻蔑,心中竟然有些气愤,心想:“呸!且吹牛吧,我也见过莫邪之匕斗打干将利刃的情景,实乃不分伯仲、难分难解。干将有变化飞翔之术,咱家莫邪不一样可以化生大小、往来扑腾么?偏偏他的袖中兵就更了不起?”脸色闪过一丝不满,却转瞬即逝,还是恭恭敬敬的模样。
多半是如此动作,却难逃古狐眼目,秀眉微挑,忽然笑道:“金老板,我今日所极力欲超度之亡魂,和风铃庵开启宝源堂起脱的那些魂魄游鬼很有些不同,因此免不了尚加添一些繁文缛节,需要阁下帮忙。”金算盘愕然一怔,不知为何,胸中很有些忐忑惴惴,呆呆瞧着他,不敢说话,但觉其一颦一笑,美轮美奂,可竟似一股绵绵冰雪夹着北风吹袭过来,教人不寒而栗。古狐叹口气道:“此地沉沦死魂,和我那兄弟千绕百折,有些干系。”金算盘不解其意,咳嗽两声,拱手道:“若似无甚忌讳,愿闻听其详。”古狐颔首道:“谁不便告诉你太多,但唠叨几句,也无不可,否则再要你稀里糊涂做那仪式之事,岂非甚不公平?”金算盘心中大凛,愈察不祥,听对方道:“此冤魂生前乃是位列仙班的一名金仙,他托着一位朋友下凡投胎历劫,功德之后,自己反难归天庭。金仙遂先选好胎位,然后收拾布置二日,孰料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待其万事齐全,那胎位却被我那弟弟给占了,结果可怜金仙,落得个被天兵神将剿杀之下场,何等凄惨?”李念狐忍不住插话道:“这般说来,穆双飞投胎虽然未必就是故占其位,可也是那金仙的仇人了?”古狐淡淡道:“无论他是有意无意,总之就结下了一桩恨怨苦仇。”金算盘脊背发凉,颇觉呼吸困难,咽了一口唾沫,试探问道:“那又如何?”古狐声音陡沉,愈发阴冷,道:“如何?我要超度死去之金仙魂魄,就须释其积郁已久的浓浓怒怨,这加添的仪式之一,便请你破口大骂穆双飞一番,言语愈毒愈好。”金算盘脸色勃变,暗道这如何使得,背后呛人暗箭,十足小人所为,自己虽不是什么大丈夫,却也极其忌惮,然见古狐冷目如电,两只眸子似乎能冻僵别人心灵,说不得举手投足便能杀了自己的性命,踌躇忸怩许久,终于执拗不过,只好顺着他的吩咐,胡乱骂了几句,心中却默默祷告:“穆公子,我目下骂你,全系被迫而为,你大人大量,倘若感应或晓得,千万莫怪我。”浑无精神,高音激昂难起,哼哼唧唧,又见古狐额头微蹙,显是不悦,便急忙辩解道:“我是生意人,素来主张和气生财,实在不太懂得骂人,公子您多多见谅才是。”李念狐冷哼道:“昔日你赖在风铃庵门口,戟指大骂,何等威风?奈何现在倒知道和气生财,斯文许多了?”
金算盘又怕又怒,暗道她是哪一壶不开偏偏故意提哪一壶,浇惹得古狐烈火旺油,对自己岂非大大不利?胸中恚怒燎燎,也冷笑道:“那时我骂的,可没有适才骂的很。我说过你是女贼秃、相貌泛泛的光尾巴猴么?”李念狐惊得目瞪口呆,半晌缓过神来,满脸涨得通红,颤声道:“你,你当着公子爷的面,胡说什么?你,你王八羔子的不要命了?”爆出粗口,更觉难堪,恨不得一刀杀了金算盘,再寻一条地缝钻进去。金算盘茫然浑噩,一时也不知所措。古狐反笑了起来,道:“也罢,你毕竟还是懂些情意的,后面不骂就不骂了。我还有第二样仪式,尚要请你代劳。”金算盘暗暗叫苦不迭,干笑一声,拱手道:“听闻吩咐。”话音方落,眼前一花,却见古狐闪身即逼到跟前,手上托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