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叫苦不迭,干笑一声,拱手道:“听闻吩咐。”话音方落,眼前一花,却见古狐闪身即逼到跟前,手上托着一个布娃娃径送至自己鼻下,不由奇道:“这是——”古狐横他一眼,眼中流露几分诡异,旋即又冷冷道:“就是巫魇娃娃,没有见过么?你再瞧仔细了,自然晓得它的功用妙处?”金算盘定睛打量,看得真切,见娃娃胸前衣裳,赫然写着“穆双飞”三个字,旁边列出八字,登时胸中大震,脱口道:“古公子,穆公子乃是你的亲弟弟啊,兄弟再有不和,也不能用此物魇他性命啊?你便真要害他,何不当面厮杀,好歹也显得英雄气概?”此物乃是旁门左道害人的巫术用具,在布娃娃上写出欲加害对象的姓名,刻上四柱八字,然后扎入钢针,便曰“魇”。受“魇”之人纵然在千里之外,也不免苦痛难当,轻则伤病不痊,重则亡魂断魄,最是歹毒凶险之物。古狐沉声道:“你跟随穆双飞日久,沾惹得他之气息,要是由你扎入钢针,他必定陨亡地府,那金仙的怨气,焉能凝固不散?”金算盘盯着他另一只手上的几根亮闪闪钢针,额头冷汗涔涔,蓦然咬紧牙关,大声道:“这断然使不得。姓古的,你要杀我即杀,我…我决不能行此歹事,否则其后必招恶报天谴,怕是一辈子也成不了大…大富大贵的缙绅豪客。只盼你杀了我之后,在我坟头多化些金银纸钱,我…我要是在九泉下发财,作了鬼财主,便不会…不会变作厉鬼纠缠你的。”他骇异之极,硬着头皮说完这些话,遂闭目等死,孰料等了半日,脑袋还在脖子上,却听古狐淡淡道:“你虽然惟利是图,也贪生怕死,不过也有些好处优点。这‘魇’法虽极可怕,然穆双飞也是修行之人,甚有些小伎俩法术,区区的巫魇娃娃,尚奈何不得他。”说完话,转身朝两串佛珠处走去,立于罗汉降魔图上,闭目沉吟,须臾口中念念有词,诵的乃是一段佛经。李念狐狠狠白了金算盘,低声道:“公子爷儒雅之人,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要是再敢乱逞英雄,就教雪霸王吃了你。”金算盘自觉死里逃生,大呼侥幸,只不过一会儿的工夫,浑身上下皆被汗水浸透,胸中隐隐有几分自豪:“我金算盘被人厌为小人,其实刚刚所为,可谓豪气冲天、视死如归,且问天下自诩豪杰猛汉的那些人,究竟有几人会如我适才英烈?”他应变极快,能不结仇家,便少结冤仇,嘿嘿一笑,掂起袖衽擦拭面上脖间,讪讪道:“我自然不敢和英雄并论,雪霸王吃了英雄,它便愈发英雄;吃了我这窝囊废,少不得会受些窝囊牵连。”
古狐念诵经文,声音渐长,其口舌唇语之间,自有一股殊异*,却和寻常佛家和尚尼姑念读极有不同,煞是好听。李念狐念了十余年佛经,也听精字辈老尼念了无数梵文,可是却无一段能似古狐这般抑扬顿挫,字字或铿锵铮鸣,如险峰峻拔;或莺声婉转,似高山流水,禁不住喜不自胜。雪霸王亦收了凶兽本色,双耳贴伏,睛目微合,如寐如醉。金算盘暗暗折服,以为古狐*文采,的确天上地下皆十分少见。又听了片刻,二百一十六颗檀香木佛珠开始发出共鸣之音,镌刻其上的字迹历历闪烁,端的多不完的玄妙神奇。也就在这时,古狐声音蓦然陡转,一句句长声而出,道不尽的忧伤悲切,那李念狐和雪霸王亦神随色变,满是哀戚之色。金算盘亦听得悲恸不已,两行泪珠溢出眼角,哗啦啦便顺着脸颊流淌而下,心中兀自一片清明,感慨才刚的念经颇有些不合,此刻方称得上是拜祭超度的诵文。他虽听不懂古狐念些什么,但料村他的这一套法事举为,定然和宝源堂群尼行动大相径庭。正意乱神驰、难拔忧伤之际,却见古狐脚下的那幅罗汉降魔画隐约有些古怪,又凝视几眼,险些惊呼出声,原来那十八尊罗汉的身体竟然动弹起来,便是谛听菩萨也微微摇摆。何止如此,本该受降伏的那尊巨魔亦睁开眼睛,眸睛如火焰一般红扑扑的,须发皆张,獠牙森然,浑身筋骨肌肉暴突,忽鼓忽凹地运气使力,好象要将身上的十八罗汉俱给掀翻。雪霸王和李念狐也注意到了其中异常景状,雪霸王裂开大嘴,李念狐吓得花容失色,抱着古琴踉跄退后几步。二人一兽皆是惊骇不已,可是都不敢轻易叫嚷出来,那古狐只不过低头看了一眼,双足依旧踩着图画,毫不在乎,身体则随着口中经文随性起舞。巨魔双掌撑在地上,每撑高一尺,其背上的十八罗汉便歪斜一分,兀自勉强压在魔怪身上,古狐则拔升一尺,袖衽长甩,舞动越剧。唯独谛听菩萨还留在原地不动。待那巨魔攀起了前半身体,十八罗汉齐齐张开大口,虽无声音,也可瞧出是在呐喊叫嚷,纷纷滚落在地,莫不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巨魔此刻再也不能爬起,想是受了那画笔约束所致,抬起脖子,作仰天长啸之状,旋即前爪上下扑打,逼迫得十八罗汉忙不迭滚爬躲避,不一会儿,巨魔肋下又伸出几条臂膀,利爪锋锐,叫相呼应,拉扯得十八罗汉衣裳破碎,愈沦困顿。只是那魔怪不能尽情起身,后面两条大腿无法立起,也不得灵活旋转,那谛听菩萨恰坐于它臀后,地利甚妙,自然无恙。古狐盘起双膝,离了画面,半悬于洞中。忽然手指遥点壁龛中的匣子,喝道:“冤苦之地,孽障重重,凄离寒寂,何必留恋?故旧听真,此时不来解脱,更欲等待何时?”声音微微有些抖震,胸下不安,难得尽掩。
其话音放落,壁龛之中传来轰鸣之音,低沉咆压,撼人魂魄。地面画中的十八罗汉便似活的一般,听见匣中呻吟,竟然各抖擞精神,顾不得巨魔利爪凶掌的厉害,纷纷努力爬去,重往魔怪背上努力攀爬,有的索性提着法器狠狠击下。金算盘不解其意,问道:“李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李念狐惶恐道:“那巨魔唤作鬼陀螺,代表不得超脱之沉魂重魄,做上一场法事的时间,它若能掀翻十八罗汉,且不教他们重新攀爬己背,便意味着亡魂得了解脱,再也不受恶咒约束折磨。”匣中声音愈响,画中两相争执愈烈,那巨魔受了诸般法器袭击,摇摇摆摆,兀自不肯屈服。几个罗汉好容易盘上它背部,尚不及坐稳,胯下起伏摇摆,禁不得手足乱舞再度跌倒。再看谛听菩萨,始终不动。李念狐道那菩萨便是公证裁决者,要是十八罗汉降伏了巨魔,超度便不得成功,否则便判魂魄无罪。金算盘闻之,登时恍然大悟,瞧见画中神魔剧斗,情势瞬息变化,一时难断胜败,亦不免捏攥拳头,大感紧张。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五十三回 罗汉降魔 魔降罗汉乎(下)
第五十三回 罗汉降魔 魔降罗汉乎(下)
蓦然听的一声吼叫,震荡得壁屑簌簌,却是那巨魔终于打破画中寂静,颈脖鬃毛暴张激射,便似雄狮发威一般,发出霹雳雷动,登时洞内风息大作,但见那十八罗汉俱各神情惶怖,丢下法器,甩袖抱头,跌跌撞撞朝四下散开,竟跑出了地画边缘,浑不见半点留踪。谛听菩萨微微颔首,缓缓隐退。匣子盒盖自开,那柄金剑漂浮而出,蓦然顿竖起来,头上柄下,柄尾支点不动,呼啦啦绕转锥形之状,须臾随着古狐一声“诺”,从中间窜出一股青色气息。李念狐禁不住一声欢呼,道:“公子爷成功了。”那气息凝成一个圆形,犹似不停挣扎,其边缘轮廓渐渐锐利清晰,化作一张偌大的脸庞。
那脸庞竟颇为奇异,双颊凹陷,目色斜吊,齐眉上额若如生着一圈圈细毛,分作两股绵延顺下,看似却有七八分似猴属。见了古狐,虽不说话,然尽是唏嘘感慨之状。古狐美目眼神流溢,神情说不出的哀婉凄然,从半空落下,再看画中巨魔,已然匍匐贴地,再无一丝生气,朝着那脸庞氤氲作了个万福之揖。金算盘暗暗惊奇:“怪哉,怪哉,他分明是男子,怎么却行起妇孺礼节?”心下愈发没有了计较,只是观之施礼,没有半分别扭反感,竟然浑若天成,袅袅婀娜之态尽显,教人瞧了有说不尽的美感惬意,甚为享受,默默忖道:“前几日听穆公子言过,以往有些帝皇或昏庸无比,或政治英明,往往身边都会有一二男宠。我那时尚不以然,只道天地造化,阴阳气息化为男女二支,从来自有异性相慕。所谓同性惺惺,不过是神意病态罢了。如今方知一个道理,要是九五之尊身边都有这般绝色的男子,只怕所有的天子老爷,都会倚恩威权势,极力霸占受享了。”李念狐惘然若怅,不知为何,不由自主随着古狐作了万福,那脸庞见了,好象喜不自胜,滴溜溜悬浮空中转了几个圈,若是手足,只怕果真就象猴子一般抓耳挠腮。
便在此时,听得背后有人拍掌笑道:“嘻嘻!我早说过,你是有情有义的好人,冰山之下,尚有一颗火热红心。”另有人叹道:“慈爱善良,便即被积雪素裹,亦不过冻僵,绝不会泯灭也。你对昔日恩典兀自不忘,足见雪下红莲,花瓣未凋,清香自在。”过来两人,一个乃尖嘴猴腮的和尚,一个却是青袍长带、白须白眉的矍铄老者。古狐粉腮绯红,羞怯不已,蓦然似是缓过神来,脸色归复冷淡,轻轻抱拳道:“原来是不平佛爷和魔尊叔父,好久不见了。”息斗和尚眼睛一瞪,哼道:“再长久不见也是如此:你每每见了我,便唤佛爷,为何见了我身边的糟老头子,就叫他是狗屁叔父?我和你之间,跟生疏一些么?”古狐不慌不忙,道:“你是佛祖人物,我焉敢以俗家称谓招呼?”息斗和尚跳起脚来,呸道:“放屁放屁,昔日我要不是中计受陷,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能,无奈只好皈依佛门,此刻必还在我家那福山宝地享乐咧!你分明是欺我不正经,平日蹦蹦跳跳,不及糟老头子端庄威风,瞧不起我罢了。”古狐似也怕他纠缠,微微一叹,轻唤道:“不平叔父,小侄有礼了。敢问你来此地,有何贵干?”“小侄”二字方出口,那氤氲脸颊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