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前面岩壁翠色绵张,几根树枝各推伞盖从探出,点点颗颗的果实似铜铃般挂于间杂。下面顿闪出一座豁口,口上蔓藤修长,蝇结斑斓,无论远观近瞧,都好像一副帘子垂挂遮掩;旁边石条光滑,四方整齐,顶拱盘成圆弧状,更添门楣之妙;下面伸出一根树枝,贴着地面,切合天然石砖,更胜门槛,不过中间露出二尺余宽的小凹道,正好抬脚迈入,毫无羁绊。正是一处“幽幽神仙羡,淡淡修真美”的山洞。
鸟雀只在洞口飞过,偶尔停歇于枝上,好奇地朝里面探头看看,然后“唧唧啾啾”鸣叫几声,扑腾着翅膀飞走。洞口的前面有一座不宽不窄的石台,上面水印磨滑,中间镌刻的方格子左右,正好能各坐下一个人。定睛观之,那方格横竖共有十九条,笔直顺畅,排布齐整,中间分有几个盘星,点透分明,赫然就是一副围棋棋盘。上面罗列着许多的小石子,规格大小同一,着分黑白双色,勾连衔追、反击突围,乃是未下完的残局。旁边立有一根不过及腰长的细细竹竿,上面挂着一副芭蕉大叶,书道:“与庵主对弈,第六十二手,庵主未落子,托辞离去。”竟是说精奈神尼来此下过棋,下到了第六十二手,无招可对,又不肯服输,所以找了接口离开。洞内之人,显是欢好对弈,且棋艺高明,便是精奈神尼这般修为精深的神尼,也招架不住。
意切尼姑却不这么想,她对师尊极为敬仰,瞅见叶上的字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妙目嗔瞪,大声道:“口舌滑稽,简直就是胡说八道的。我师父她老人家精淫围棋多年,棋艺可谓之天下无双,又岂是你这家伙能够抗衡匹敌的?她日理万机,事务繁忙,自然没有太多的闲暇工夫和你下棋,反被你落下口实,在此厚脸没皮地肆意炫耀。”想了想,觉得不妥,“哎呀”一声,蓦然咦异道:“我师父和你下过棋吗?”边说话,边挪步往洞口走近。红缨长枪笃顿得石台“噔噔”作响,看似心中忿忿,捶枪泄闷。
她尚未走近,身体才要贴上石台的棋盘,就听得里面有人呵呵一笑,接着长声哦吟,诵道:“青山绿水有相逢,低头抬眼皆相通。神鬼妖魔虽迥异,苦恨深仇都是空。”意切尼姑秀美微蹙,横摆红缨长枪,大声嚷道:“什么东西,简直是酸不溜丢的,姑奶奶听不懂,酸秀才,你要摆弄诗才,便去那风花雪月、温柔亭榭之地好了,何必执拗在此,却不晓得要赖在我们山洞呆至几时哩?”
施道人在后面听她毫无顾忌,自言是什么“姑奶奶”,几乎哈哈笑出声来,慌忙掩口遮住。便听里面又是呵呵一笑,那人全然不为介意,虽然不能见面,想必也是神情恬淡,笑道:“我以为是谁呢,却是意切尼姑啊?妙哉,妙哉,此地山清水秀,颇得造化之功,堪能修身养性、怡弄风月。适才你问我什么?对了,是问我欲待至几时?这可不好说了,三年五年不嫌久,八年九年未必长。倘若能修真得功,安养心性,就是在这洞中枯骨成灰又何妨哩?”
便在此时,旁边传来高声惊呼,“啊”的一响,接着便见一袭灰袍裹着一个女子从斜坡处滚下,碾压得花草东倒西歪,跌撞得狼狈,却连头上的圆帽子也滑落,露出光溜溜的头颅。意切尼姑猝不及防,大吓一跳,待看清来人,不由愕然道:“意妙师妹,如何是你?你没有随师父去抵挡群妖么?”意妙尼姑满脸绯红,爬起身来,甩荡双袖扑打身上的灰尘,喃喃道:“师父让我看守庵堂。”意切尼姑奇道:“既然让你留在庵中,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意妙尼姑东瞧瞧西望望,神不守舍,不及回答,先自问道:“师姊,你可听得一阵琴声从这里飘过?”走至石台旁,见上面黑白石子参差错落,咦道:“哎呀,那不成那人在这里下过棋?”斜眼瞥见旁边的芭蕉叶迹,登时大为失望。
意切尼姑恍然大悟,冷笑道:“哦,我说呢,原来你是为了那弹琴的过来。平日师父不准你三心二意,你偏偏要心生旁骛,现在师父前去御敌,你索性偷跑出来。昨日金算盘瞎说八道,说弹琴的人是个翩翩郎君,你春心大漾,愈发难捺了吧?”意妙尼姑大为羞臊,兀自昂首挺胸,大声道:“你有没有见过人家,怎么晓得就不是翩翩佳公子?”洞内传来哈哈大笑。意切尼姑甚为尴尬,朝洞内狠狠瞪了一眼,心想:“她口没遮拦,却被里面的半妖混蛋看热闹了。”怒道:“你还不给我回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她辈分较之意妙尼姑高些,是其师姊,声色俱厉之下,那不能撼动意妙心意,双手叉腰,也冷笑道:“我不过就是出来看看,循琴声至此,怎么就得罪你了?是了,你没有惦念之人,所以也不许我也有惦念之人,对不对啊?师姊看起来似人间女丈夫,其实也心胸忒窄,不似阔达好人哩。”
她本就嫉妒意切尼姑貌美,观之生得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尼袍佛珠之下,依旧容色照人,嫣然艳丽,忖之盘算,心中常常愤愤难平:“她的脾性便若乡野的男孩儿家一般,暴躁爽直,如何偏偏就生得如此的好模样呢?便是我女儿家瞧见,也不免几分心动。我分明婉嗔娇婀,是个十足的娇女子,却相貌平庸,难以凭艳惊人,仅止‘不丑’罢了。”此刻精奈神尼不在旁边,无甚忌惮,索性闹起性子,斗嘴拌争。
意切尼姑不想她敢这般声色,顿时愕怔诧异,胸中一股无名火起:“这小蹄子,当真是要造反了不成?”手中红缨长枪簌簌而抖,总不能朝自己的师妹戳将过去。有心骂上几句,又恐洞内那穆双飞嗤笑,她最受不得被人嘲讽揶揄,于是将胸中怒火硬生生安捺下来,隐忍不发,只是俏脸粉涨,一双美目瞪得偌大,那气势便好象要将面前的“小蹄子”给吞下肚去一般。意妙尼姑撑张士气,毕竟不济长久,见师姊凶霸霸地盯着自己,颇有几分害怕,却不肯退却,兀自抬头正视,故意摆出一副睥睨神情。
洞内那人叹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一个在佛门之中,自然体会得清净的好处;一个翘首眺望,对那红尘情爱颇有几分艳羡向往。佛门有佛门的自在,俗世又俗世的旖旎,各得其所,快乐就好,何必非得论辩一个输赢呢?”意切尼姑哼道:“这是我们师姊妹的纠葛,要你这半妖精多管闲事?”意妙尼姑想了想,神态恭谨,喈喈一笑,道:“你在里面可听见了外面的琴声?”
意切尼姑怒道:“穆双飞,你要是敢应答她,我可不饶你。”穆双飞笑道:“你不准我应答她,她却会自己寻觅答案,总要弄得一个水落石出方才甘心情愿。这又何必?你虽是她的师姊,可惜脾性焦急、喧嚣暴躁,怎么看都不及她可爱些。”意切尼姑被他这几句相激,恚怒异常,手中的红缨长枪在半空斜斜划出一弧圈,然后“当啷啷”抖动几下,亮闪闪寒芒吞吐的枪尖便对准了洞口,大有威慑之意。
施道人在后面听得真切,不由暗暗诧异:“此人年纪听来料不过十七八岁罢了,奈何故作老成稳熟之状?只是前后几句话颇有些偈意,倒也略觑道心玄机。”听穆双飞道:“意妙,那奏琴之人的确是从我这里过去的,他不曾入洞,所以你也不用进来。若非要进来,除非破开得石台上的棋局。”意妙尼姑笑道:“我不会下棋,怎么破得开呢?你说那人不在里面,我就不进去了。只是…只是…”稍略踌躇,又问道:“那人到这里来做什么?你认得他么?”穆双飞忽然哈哈大笑,气息翻涌,震得洞内嗡嗡作响,良久方平,颤声道:“你问我是不是认得他,哈哈,我倒是真不想认得他,可是就算是我怎么装作糊涂,也不得不认得他。”意切尼姑朝地上啐口唾沫,呸道:“颠三倒四的,不知道你胡说些什么?”意妙尼姑双眼瞪着偌大,神情急切,显是十分兴奋,追问道:“他,他是怎样的人?听说他是个翩翩佳公子,也不晓得是不是夸大其词哩?”意切尼姑看她询问起来毫无顾忌,渐渐露骨,不由气得浑身乱颤,拧腰抖臂,将枪杆直打得周围草叶簌簌作响,跌足呵斥道:“越来越不像话了。我,我真要被你羞臊死,怎么就摊了你这么一个厚脸没皮的小蹄子。”她连番说道“小蹄子”,本是佛门之外的粗话,气愤之下,竟然浑无察觉。施道人暗暗心惊,忖道:“看来这位穆少年和那奏琴之人渊源极深,不过弱冠之年,怎么会结下如此深的怨隙呢?”
听洞内穆双飞调匀气息,心情渐渐平复,然后复归言笑,便向那意妙尼姑说起弹琴之人的外貌,倒与那金算盘先前的胡诌如出一辙,无非是相貌秀丽,胜过潘安宋玉云云,短短几句,只喜道意妙尼姑眉开眼笑,脸泛桃花,春意不可抑遏。
话锋一转,那穆双飞又笑道:“不过他虽然是天上地下罕见的美男子、俊丈夫,却有些不近人情,冷起来就好像千年万年的玄冰一般,心思也毒辣,虽然不能进我洞府,却施展飞剑之术,欲取我性命。”言罢,风声倏响,一块石头从洞内扔了出来,上面剑痕累累,果然是被飞剑所伤。意妙尼姑心满意足,瞥了那石块一眼,不以为然,扑哧笑道:“你得罪了他,他要杀你,定然是你的不是。”转身即走,也不理睬她师姊,不多时,便拐上山道,不见踪迹。洞内传出朗朗笑声:“她倒是胳膊肘外拐,十分维护那家伙呢。”意切尼姑怒道:“放屁,什么胳膊肘外拐的,你又不是我风铃庵之人。你什么时候下山去?”穆双飞笑道:“你也别生气,我不是说了吗?在此地住个三年五年的,委实不错。”施道人从远处觑窥那石块,见剑痕颇深,条条交纵错列,暗自凛凛,心想:“如果确是那奏琴之人所为,那可了不得,足见其剑法高明。”转念莞尔:“这位穆双飞看起来心情豁达,又喜玩笑,他说那琴者俊俏艳丽、端秀俊雅,乃是什么天下无双的妙男子、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