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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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花-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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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这花盛亭还是没改当年争强好胜的性子,我放下象牙白箸,抬首微微一笑,道:“赐教不敢,切磋倒是无妨。”

  花盛亭一指餐桌一角调味小菜咸鸭蛋道:“咸蛋剖开舟两叶,内载黄金白玉。”

  以桌上食物入对,紧扣色彩,比喻形象,果然好联,看来六童这十年没有白过。

  我眼角目光在桌边白玉盘中的水果上微微停伫,淡淡对出:“石榴打破坛一个,中藏玛瑙珍珠。”

  此联亦是指桌上食物,他绘色,我摹形,恰到好处。

  花盛亭修眉微挑,稍露惊讶之色,伸手拿一颗栗子在面前一举,指尖微动,栗壳已瞬间裂为两半,裂缝整齐光滑,有如利刃削成,这手武功,力道甚巧,极有分寸,着实不易。只听他接着道:“栗绽缝黄见。”

  这一比上联比之前者功力更深,不但形象生动,而且“缝黄”谐音“凤凰”,端的巧妙非常。

  只可惜这一联虽不简单,遇到的人更不简单。

  我举箸夹一块姜汁藕片,淡然应声对道:“藕断露丝飞。”

  “露丝”音同“鹭鸶”,同为禽类,对仗工整,浑然天成。

  看他眼中讶色更深,为这下联的精妙,也为反应的速度。以他的性子,我若不微显身手,灭了他的气焰,他是不会轻易罢休的。我放下象牙箸道:“六公子那两比上联着实巧妙,我这里也有一联,只是粗陋寻常,不敢与公子相比。”

  花盛亭眸中戏谑之色一闪而逝,道:“请萧姑娘出联。”

  我嘴角轻勾,道:“菱角三尖,铁裹一团白玉。”

  这比上联比之那一句“栗绽缝黄见”要逊色不少,但是精巧之处在于,满桌之上可与这黑铁白玉应对的并不多,若要相对,必然重复。

  花盛亭眉头微皱,半晌才道:“石榴独蒂,锦包万颗珍珠。我输了,萧姑娘蕙质兰心,捷才过人,请容在下敬姑娘一杯。”

  取意重复不说,而且此联不难,却没有应声成对,自然是输了。

  我举起卷草纹通透白玉茶杯微敬,淡淡一笑,道:“六公子客气,切磋而已,本无输赢。只是家师严令,不得饮酒,在下以茶代酒回敬公子,请多见谅。”

  花盛亭又恢复了悠闲的样子,举杯道:“好说,好说。”

  只听三夫人道:“萧姑娘才华横溢,何必谦虚。只是你们之前所说之物均是花花绿绿,好看非常。倒不知这不起眼的蔓菁(注①)有没有什么讲头,可也能入得诗文?”

  心中不禁微叹,这三夫人当真不知收敛心绪,只因之前让他儿子在众人面前输了一局,此刻便立即发难。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我冲她浅浅一笑,道:“三夫人的问题果然别出机杼。天下万物,皆有灵性,自然都可入诗入画。东坡曾有诗云:‘蔓菁宿根已生叶,韭芽戴土拳如减。烂蒸香穿白鱼肥,醉点青蒿凉饼滑。’温庭筠的《呈元处士》中亦有‘刘公春尽芜菁色,华虞愁深苜蓿花’之句,以蔓菁苜蓿写恬淡归园之思,诗意正浓。”

  花如令轻捋短须,呵呵一笑道:“先前听楼儿说起姑娘之才,我们还觉得是言过其实,现在看来,说姑娘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一点也不为过啊。”

  我轻轻颔首,微笑道:“花堡主过奖。文墨游戏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不禁向花满楼看去,不知他是不是感觉到,正在冲我点头微笑。心中不禁一暖,花家虽然复杂,人心难测,终是有人真正关心我的。

  
  泉水琮琮琤琤,如鸣佩环,从花木深处跃出点点星光,曲曲折折泻在石隙之间。泉上萝薜倒垂,如葱茏的风铃,清风拂过,扬起串串跳动的音符,抖下一水落红,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翼然,临于清流之上。一个白衣女子坐于亭中,衣袂翻飞,气质超然,清冷如天上素月,仿佛不属于这莽莽尘世,只一刻,便要羽化而登仙。纤纤玉指,勾抹滑勒,琴音汩汩流泻,仿如一泓清泉,从山谷中一泻而下,大大小小的珍珠落于玉盘又跳起,叮叮咚咚,一滴滴水珠打在人的心弦之上。一带清流,九曲回肠,百转千回,婉转低沉。终于汇入茫茫大江,浩浩汤汤,一轮明月洒下冷冷清辉,江上仿佛起了淡淡薄雾,朦朦胧胧,如流霜飞霰,江天一色,纤尘不染,只有玉色的宁谧,玉色的恬然。远处佳木秀郁,降红成阵,落英缤纷,溶在这寂静的月光之中,尽化作深深浅浅的灰与白,一江上下,素色翩然。

  指尖跳跃,心绪纷飞。

  光阴摇曳着在我面前轻舞而过,十五日已在指间轻轻滑出。

  霞儿终于不再生疏我,开始叫我萧姐姐。

  她针黹做得极好,为我的玉坠打了一个素色的络子,与我的衣饰气质极配。

  我做事待人喜欢拉上她一起,在别人面前状若无意地提起她、夸奖她,帮她慢慢提高在花家众人心中的地位。

  我总是有意无意教给她一些药理,有一天,当我不再出现在花满楼面前,希望她,能够继续,好好照顾他。

  每天下午,花盛亭都会拿着自己的新作让我品评,我会看几眼他的画,然后在青花盖盅的碗边一下下轻轻研着碗盖,说着画作的优点与欠缺,应当怎样弥补改进。他总是抱着双臂,眼睛斜斜地睨着我,说:“每次都那么多意见,也不多夸我两句。”

  我反唇相讥:“你要是画的好我自然多夸,无奈六公子的大作,实在让人夸不出口。”

  他有时会不屑地“切”一声,我便拿一轴前两天刚画好的画,随手丢给他,然后一边轻啜着香茗,一边漫不经心地听他喃喃自语:“原来如此……”神情似有所悟。

  他经常会带些好吃好喝的给我。

  捧着温热的血燕窝,舀一勺放在口中,软软的,入口即化,滑入喉头,融成一片暖意,直暖到心里。听着他神态闲散地抱怨:“每次带东西给你,连个谢字都没有,真是忘恩负义。”

  一身湖蓝缎衫,银丝滚边,斜斜地倚着梨木雕花椅子,一双丹凤眼含着笑意,甚是好看,颇有些浊世翩翩佳公子的风概。

  我浅笑道:“徒弟孝敬师傅,天经地义。若是我多说个谢字岂不要折了六公子的寿?”

  他撇嘴道:“我何时拜你为师了,本公子怎么不知?”

  我答道:“当年齐己因一字拜郑谷为师,在下指点六公子画技那么久,六公子都不对我行北面之礼(注②),是否有些不知礼数呢?”

  琴声从轻呤到低咽,悠悠滑出最后一个音,一叹三回,声音明明已止,却又让人觉得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不得不久久沉溺其间,无法自拔。

  天地与我为一,仿佛一瞬间,世上红尘滚滚,沧海桑田、芸芸众生,都归于一片静谧,不管是抚琴者,还是听曲人

  许久,沉稳有力的掌声从身后响起,我回身点头成礼,道:“晚辈见过花堡主。”

  花如令和蔼地冲我微笑,道:“萧姑娘琴艺不凡,令人甚是钦佩。只是平生未尝听过此曲,不知此曲何名?”

  我道:“花堡主过奖。只是晚辈几年前一时兴之所至,作了此曲,并未起名,也很少弹奏,花堡主自然没听过。”

  花如令眼中微露讶色,道:“想不到萧姑娘不止琴艺高超,还精通音律,善于写曲。姑娘也不必过谦,这些日子姑娘所崭露的才华,着实令人惊讶”他向前走几步,凭栏而立,目光有些空茫,望着远处的山石,却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水中倒映着他的身影,额头皱纹之下俊眉朗目,透过眼角细密的纹路依稀可见当年的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只是,那双眼眸似乎含着深沉的悲哀,晕染了一池碧水。他继续说着,好像是对我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三十年了,已经三十年没听到过这样宁静淡泊、意境高远的曲子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了。”

  我道:“三十年前的弹奏者是堡主的故人?”

  花如令转过头来看着我道:“不错,而且第一眼看到你觉得你的气韵举止、给人的感觉都与她很像,甚至那一瞬间让我以为是她回来了,但细看眉眼相貌却又有许多不同。”他叹一口气,缓缓摇头,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花如令不愿多说,我自是知趣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我低眉凝思,又复抬首道:“花堡主此番前来,不是只为赏曲吧。”

  花如令回身,看着我道:“不错,老夫是想要与姑娘商讨楼儿治疗之事。”

  我道:“您找到了茯苓玉蓉膏?”

  其实我清楚,花家必然有达到条件的茯苓玉蓉膏,只是因为不为人知的原因一直不肯说出。既然花如令提起,必然是有了解决的办法,只不过他们不愿说出真象,我当然也只有装傻。

  花如令道:“姑娘所需的茯苓玉蓉膏就存放在桃花堡密室之中,并且已有十三年之久,密室就在秦淮河下,阴冷潮湿,正符合姑娘所说要求,我们希望姑娘能在密室之中为楼儿配药敷眼,以免取出见光受热,再生变数。”

  我点头道:“如此甚好。”

  花如令神情郑重,道:“只是花家密室之中有许多重要物什,有的甚至关系到天下武林的安危,所以到时只有老夫、楼儿和姑娘进入密室,轩儿和庭儿守在密室入口,园儿、阁儿守住密室所在院门,姑娘所说的日子正是老夫大寿后的第四天,可能还会有几位武林同道留在花家,到时城儿已然离开去外地管理商铺,就由盛儿负责照顾。萧姑娘要进入密室,还望多多留意小心。”

  我点点头,道:“晚辈知道分寸,花堡主敬请放心。”

  花如令轻捋短须,含笑点头。

  看来这密室当真不简单,让花家几乎全员出动,如临大敌。里面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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