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令轻捋短须,含笑点头。
看来这密室当真不简单,让花家几乎全员出动,如临大敌。里面到底是什么奇珍异宝,如此重要,竟能关系到天下安危、武林存亡?难道是他们已然预料到会出事吗,抑或是之前铁鞋大盗等事让他们格外谨慎,以至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形状各异的石子漫成甬路,晚饭过后,我对红袖说一句自己随便逛逛,便在园中漫步。一边走,一边想着花如令上午所说的话,园中景色皆未入眼。
忽然听到隐隐传来歌声,哀婉凄美,催人泪下,却有些阴森之气,让人背上不禁凉飕飕地发冷。抬眼,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走到那个闹鬼的废院之外。
月亮只剩细细弯弯的一线,冷风吹过,树木的枝桠妖异的舞动着,在地上投下极淡的影,仿佛是鬼魅*的脚在诡异地跳动,一瞬间就要飘然无踪。
向着月亮望去,突然间,我的眼睛睁大,几乎要叫出声来——我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在远处的屋脊上低伏着,跃动着,速度极快,带着阴冷的气息,简直不属于人世。
一瞬间,我几乎要叫出声来,却又用理智生生将声音扼制在喉间,死死捂住,直至湮灭。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急速跳跃着,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突出身体跃到外面跳进湖里躲藏起来。
我没有动,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动,甚至连眼神也是眨眼间恢复原状,只是在看着别处,目光沉静,似乎一直就在看着那里。
习武之人目力都是极强的,就算是这样远的距离,一点也不妨碍那个黑影发现我细微的变化。
这里太过偏僻,若是那人想对我不利,绝对没有求救成功的可能。就算真的有人前来,又如何知道他是否会武功,是否能敌得过黑衣人,或是否会真的出手救我而不是与黑衣人狼狈为奸。所以,我不能喊,不能动,不能让他发现我看到了他。
任何人都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人都不可能每时每刻在你身边保护你,一切,只能靠自己。从开始的开始,到最后的最后,都要自己一个人,坚强承当。
我继续走着,不紧不慢,动作自然,悠闲地赏着园中夜景,只是似乎无意地一直没再往那个方向看。
我不能走得太快,任何一点异常与疏忽都能将我推进死亡的深渊,抓不住一丝希望。
我又在园中转了几处风景,闲散而惬意。完全淹没了心中的恐惧,看不出一点端倪。
我不知过了多久,不长的一段路,仿佛走了一万年,时时谨慎,处处小心。当我再一次看到幽淇居那黄晕的烛光透窗而出,织出一篇蒙眬的安宁,手心已是细细密密一层薄汗。我刚才,几乎是在鬼门关前走过。
只是这几步也不能放松,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结局如何。
踏入院门,我不由一愣
——我看到红袖满脸焦急地侍立一旁,在他的旁边站着提灯笼的紫衫,还有一脸不豫的大夫人。
见到我红袖又惊又喜,喊道:“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刚要迈步向我奔来,大夫人冷厉地瞪她一眼,又怯生生地收住了步子,低下头,右手紧张地搓着自己的衣角,动作小的几乎看不到。
我走上前,淡淡微笑,声音从容淡定,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看到,不曾恐惧,亦不曾紧张,道:“大夫人好,大夫人怎会来此?”
大夫人冷冷道:“我来探望萧姑娘。得知姑娘深夜游园,真是好雅兴。”
我淡笑道:“闲来无事,随便逛逛。不想大夫人在这里站了许久,晚辈真是过意不去。”
大夫人冷哼一声,道:“我刚刚才到。夜寒露重,萧姑娘还是不要太随便,毕竟你在花家,永远都只是客人。”
最后几个字强调得极是刻意——只,是,客,人。
我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不卑不亢,沉静如水。
是的,我永远只是客人,永远不会成为花家的主人。江蕙菁,这一点,我一直清楚。一直以来,比你,都要清楚得多。只是,你不知道。
我依旧微笑着,淡淡道:“晚辈知道,以后不会了,请大夫人放心。”
大夫人道:“知道就好,告辞。”说罢转身离去,红袖赶忙向大夫人躬身一福,紫衫没有向我行礼,就快走几步赶在前面挑灯。
我望着她们的背影默默思索着。
这大夫人真的是来看我的吗?我在为她的亲生儿子治病,而且是十多年都未治好的顽疾,她若真是特意来看我,带点补品食物总不算麻烦,难道花家大夫人连这点人情礼数都不懂?
太巧了,我刚刚看到黑衣人,她就前来警告,会不会太巧了?依红袖所言和今日所见,那黑衣人对花府应相当熟悉,而且不止一次来到废院。我走得并不快,以黑衣人行动的迅捷,足以回到自己的住处再更衣前来。可是,巧得太过分,快得也太过分,如此岂不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这样的提醒警告,实为下下之策。
退一步讲,若大夫人真是黑衣人,以她在花府的地位,为何一定要掩人耳目,偷偷前往废院。难道那里真的另有玄机,让花如令连江蕙菁都要瞒着。
那废院中住着的女子是谁?黑衣人是什么身份?当中有怎样的秘密?大夫人夤夜到此所为何来?还有密室里的东西,是否与此有关?
太多的问题太多的秘密,乱糟糟的线团在眼前肆意混沌着翻滚着,看不到理不出抓不住那最初的线头。
这花家的水着实不浅。
一时回神,正要招呼红袖进屋,却见她神色有异,欲言又止,便问:“红袖,有事吗?”
红袖的眼珠不安地在眼眶中打着转,犹豫许久,终于抬起头,用焦虑的眼神望着我,道:“姐姐,你千万要小心啊。”
注:①蔓菁:又称芜菁、闭翁菜、大头菜,即腌咸菜。
②北面之礼:古代以南为尊,以北为卑,拜师时老师面南而坐,学生北向而拜,所以拜师礼又称北面之礼。
第三十一章 狭路遇红妆
红袖的眼珠不安地在眼眶中打着转,犹豫许久,终于抬起头,用焦虑的眼神望着我,道:“姐姐,你千万要小心啊。”
看红袖的样子,我隐隐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而且必是与我有关,不动声色地向四周一瞥,拉了红袖进屋,把门关好,又拉她坐下,道:“红袖,怎么回事?”
红袖抬起头,神色郑重,道:“姐姐可听说过慕容珊小姐?”
我摇摇头,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红袖道:“慕容珊小姐是姑苏慕容世家的大小姐,也是大夫人的外甥女,她的母亲江蕙芹正是大夫人的妹妹。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七少爷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我心头一震,明明早就知道的,明明提醒过自己无数次,为什么听到“未婚妻”三个字,心中还是酸涩难言,疼痛的感觉如一滴墨汁落入澄澈的水中,慢慢扩散入四肢百骸,水面上涨,直至满溢。
红袖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反应,唯恐说错一句,让我心里难受。只是她如何看的出来呢,这么多年,我早已学会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层层包裹,藏在心底最深处,不露一丝痕迹在外,也决不肯松开束缚放纵自己的想法。这样很累,却能给我安全感。
我示意她继续往下说,仿佛之前的一切话语都没有在我内心激起一丝波澜,只有嘴角一抹隐隐的苦笑泄露了几缕心绪,但这远不足以让红袖这样的小丫头察觉。
红袖道:“我今天听人说,珊小姐已从姑苏来此贺寿,明日就到。珊小姐向来仗着大夫人宠爱,骄横跋扈,绝不是好相与的,她对七少爷也极是上心。以前她就曾想方设法对付霞儿姑娘,把霞儿姑娘害得好惨。她若知道七少爷对姐姐如此……如此照顾,必会醋意大发,到时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姐姐千万要小心啊。”
我点点头,握着红袖的手微笑道:“我会注意的,谢谢你了。”
红袖冲我腼腆一笑,眼神中却尽是担忧,道:“而且,不知姐姐发现没有,花家上下,从老爷到少爷,从小厮到丫鬟,没有不喜欢姐姐为人的,私下里大家都赞姐姐好,只有大夫人,似乎对姐姐颇看不惯,”停顿一下又道, “我觉得,可能,与珊小姐有关。”
红袖说的意思我明白,她以为大夫人讨厌我是因为花满楼对我的情意,担心会影响儿子与外甥女的一段良缘。或许,这的确是原因之一。但是我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甚至连江蕙菁自己,也未必看得清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
我道:“稍待片刻。”
我起身到书桌旁,从几本书下拿出一张薄薄的素笺,递给红袖,道:“这是栗粉糕的做法,你拿给青罗吧。我看她活泼好动,经常往花园凉石上随便一坐,这样最易寒气袭体,损肾伤身。这栗粉糕正有补肾养气的功效,只是一定记得按方子上所写撒上京膏(注①),可以帮助消化,让她照方子做了每日吃几块。你们若体无虚火也可经常吃一些,对身体有好处。”
红袖的眼中有蒙眬的雾气,道:“姐姐,我先替青罗和大家谢谢你了,也只有你和七少爷这样好的人,才会对我们下人如此关心。”
我轻笑道:“什么下人不下人的,不是说过了,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尊卑之别。”
红袖抽抽鼻子,用力地点点头。
我笑了,笑得很开心。每当帮过别人心中总会升腾起暖暖的芬芳,仿佛玫瑰满园,清风拂过,便将那花香送至千里之外,内心溢满馥郁的快乐。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吧,每在二师父那边呆一段时间就要告假出来,当一阵子医仙才女云清寒,行医济世,否则,只怕自己真的会受不了。或许,这就是师父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
红袖离开了,一弯新月在云端隐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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