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雷回的是自己的新房,原本计划成婚后与公孙筠秀一同居住的那一间。
房里乱得很,除了床以外,已经没有一件好家什,都是被陆惊雷砸坏的。这是他中毒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现在看到,不禁庆幸当时的怒火不是发在公孙筠秀的身上。
不然,大概会要了她的命吧?
这么想着,眼前闪过公孙筠秀一心求死的画面,陆惊雷面色一沉,踢飞了脚边的半张残椅。
等他换好衣裳,准备去看公孙筠秀的时候,豹婶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药箱,见没有地方落座,便直接坐在床沿,说:“把手给我。”
陆惊雷老实地走到她身边,将受伤的双手伸给她,想着应该是李克勇报的信。别看他六哥模样粗犷,其实心细得很。
那伤口看得豹婶直皱眉,却没有说什么,只拉着陆惊雷坐下,拿出伤药,熟练地包扎起来。
“你带她下山看大夫,还准备把她带回来吗?”她问。
陆惊雷不说话。
豹婶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觉得非她不可,不过是因为你不甘心。”
这话陆惊雷可不爱听,他可不是搞不清自己心意的糊涂蛋。
“先别着急上火,听婶子把话说完。”见他脸色一变,豹婶赶紧稳住他,“你与公孙姑娘认识不到一个月,新鲜劲都没过去,自然是看她哪样都顺眼。现在她又这般反抗,宁死不从的,甭说是你,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抓心挠肝,舍不得撒手。”
陆惊雷想反驳,豹婶却没有给他机会:“人都是这样,越是得不到,越是不甘心。婶子是过来人,一开始觉得喜欢得不得了的东西呀,到最后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你现在放不下,是因为身边就她一个。你还年轻,过几年出外见多了,也就不觉得她稀罕了。”
陆惊雷摇头,坚定地说:“我就稀罕她!”
“你怎么这么倔?”豹婶真想拿手指去戳他的脑袋,可陆惊雷已经不是小毛孩,看着他挺直的身板和严肃表情,豹婶终是忍住了,继续说:“你想过没有,等你们到了山下,她身上的病一好,再使个计,揭穿了你的身份,你别说把她带回祁风寨了,说不定连命都得赔在山下。”
陆惊雷的脸皮绷得更紧了。
豹婶再接再厉:“你敢说她会乖乖听话,不动这些念头?”
公孙筠秀可是有前科的,陆惊雷自然打不了包票。
“婶子不反对你下山去抢媳妇,但抢回来娶了,怎么也得像你六哥六嫂那样情投意合吧?天成寻死觅活的还怎么过日子?那公孙筠秀的心思压根不在你身上,难不成你还得去求着央着?爷儿们怎么可以这样没骨气?!何况,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和豹叔还指望着你给我们养老呢!祁风寨上上下下这么些人,也都在指望着你!为了个女人,你真就不管不顾了?”
豹婶深知陆惊雷是个担当的人,所以根本不担心他会真的不管不顾。她思忖着,丑话说了这么多,好话自然也要来两句,于是软下音调,语重心长地说:“听婶子一句话,放她下山,是生是死都随她去了。你以后的路还长,还怕遇不上好姑娘?”
千金难买心头好。天下姑娘再多,不是自己看中的那一个又关他鸟事?陆惊雷双手撑着膝头,沉默了许久,还是执拗地不肯改变心意。
“婶子,这事你别管了。我有分寸。”
“你!”没想到自己一番推心置腹全被当作了耳旁风,豹婶也恼了,“算了!我不管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反正吃亏的是你自己!”
说完,豹婶气冲冲地走了出去,留下养子和满屋狼藉。
陆惊雷脱力地往床上一躺,习惯性地把手放到脑后,结果压到手背的伤处,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嘶——
为了下山方便,李克勇准备了一辆马车。陆惊雷抱着公孙筠秀上车的时候,看到孟巧巧与他话别。
李克勇山一样的身形,将他的妻子完全罩在阴影里,从陆惊雷的角度,只能看到孟巧巧纤细的手指扫了扫他的肩膀,帮他抚平了肩上的褶皱,而后抓着他的手臂,好半天都没挪开。十分简单的动作,却流露出浓浓的关切与隐隐的忧心。
虽然官府有下令缉拿祁风寨众悍匪,但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长相。他们手里也有伪造的通关路引,想混进芮城并不困难。只是,这一次要带着公孙筠秀,麻烦程度可想而知。
陆惊雷本想独自下山,李克勇却坚持同行。
他当然不愿为了公孙筠秀涉险,可他放心不下这个义弟。且不说豹叔于他有救命之恩,就说陆惊雷本人,与他一起出生入死也不是一回两回,那都是过命的交情,谁都不帮也不可能不帮他。
“照哥的意思,这样不服管的小娘们,就该一直揍到她听话为止。”李克勇不是个能藏话的人,都憋了几天了,终于对陆惊雷吐露了自己的真实看法。
“六嫂听话吗?”陆惊雷反问。
孟巧巧当初被掳来祁风寨,也是历了一场风波的。李克勇那点霸气,到她那儿全成了软棉花。所以,他说的话,真心没什么参考价值。
“我去牵马。”被噎得无言以对的李克勇灰溜溜地走开了。
趁着这机会,陆惊雷找到孟巧巧,向她承诺一定会确保李克勇安全无虞。
“谢谢了。”孟巧巧腼腆地笑了笑。
陆惊雷转身想上马车,却被她拦住。
“六弟呀……”
“嗯?”
“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可听过?”
猜想她可能是豹婶叫来的说客,陆惊雷挑了挑眉,面色转冷。
孟巧巧也不在意,继续说:“如果公孙姑娘是你的‘青山’,别太着急,护好了,将来有的是好日子在等着你们。”
陆惊雷不置可否。
“我与你六哥也不是一开始就看对眼的,可你看我们现在……”孟巧巧又笑了,和煦如三月暖阳。她说:“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男人还是要沉得住气才行。”
陆惊雷本想应答,但见李克勇牵马过来,终是无语。
别过孟巧巧,他爬上马车。车里,公孙筠秀正歪缩在角落,双颊不自然地红着。
陆惊雷挪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在怀中。她身上本来就没二两肉,病了这两天,整个人都瘦脱了形,骨头戳着陆惊雷的胸膛,直戳得他心窝子疼。
回想孟巧巧的一番话,陆惊雷有些动摇。
原本他计划死不放手,就这么纠缠到公孙筠秀彻底屈服,不管她微弱的呼吸,无视她眉间的痛苦。他有大把的怒火,因她而起,就必须由她来终结,也只有她能终结。
也许豹婶说得有理,越是得不到,越是无法放手。每一次像这样抱住公孙筠秀,他都会热血沸腾,两眼通红。因为心动,也因为挫败。陆惊雷不觉得自己是情痴,却在这场突出其来的相识里泥足深陷。一想到自己的喜爱对她来说不过是场唐突,他就恨得将她揉圆搓扁,以泄心头之愤。
呼——
忽地一阵急喘,公孙筠秀咂了咂干涸的唇瓣,低不可闻地哼哼了两声。陆惊雷赶忙找出水袋,怕她再吐,不敢喂她喝水,只能弄湿了帕子,再用帕子轻轻地润湿她的嘴唇,解她的干渴。
这份温柔,任谁看了都会动容。公孙筠秀此刻却偏偏无知无觉。不过,就算她现在醒了,只怕也会不屑一顾吧?
陆惊雷苦笑,用下巴抵着她的额角,感受她火烫的温度,一点点钻透骨肉神髓。
一心想要教训她,结果出手全成了怜惜。深深的无力感裹着他,却又带着难以言说的甜蜜。陆惊雷觉得自己这回算是栽了,可他还不想认栽怎么办?
下山的路本就不短,因为顾及公孙筠秀的身体,李克勇刻意放缓了马车行进的速度,让旅途变得更加漫长。可就算是再长的时间,此刻在陆惊雷的心里都短得好似昙花一现。
昏昏沉沉中,公孙筠秀似乎听见陆惊雷在赌誓发愿:“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要留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劝嫁
芮城西四街上的程家,是当地有名的粮商,主人程伯祥年少时中过秀才,颇有几分儒雅之气。程伯祥结发妻子柳意正是公孙筠秀的姨母,他俩膝下有一独子名曰仕之,小字清风,也是公孙筠秀的未婚夫婿。
公孙筠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程府,只记得睁眼时望见府门上悬挂的大红灯笼,然后是门房惊诧的眼神,接下来便是隔绝光明的漆黑。
公孙筠秀这一倒下,又是两天两夜。第三天一打开眼睛,就听到从前的仆人周妈妈尖叫着:“醒了!醒了!快去请大夫,还、还有夫人,小姐醒了!”
屋内一阵脚步凌乱。
不多时,年近花甲的老大夫和一脸忧虑的姨母柳意踩着混乱,一同来到了公孙筠秀的床前。
“孩子啊,你可算醒了……还以为救不回来了……”
握着公孙筠秀的手,程夫人柳氏坐在床边,泪眼婆娑。她的相貌与自己的妹妹、公孙筠秀的娘亲柳情有几分相似,一瞬间看得公孙筠秀有些恍惚。
“姨母……”
一张口,公孙筠秀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粗哑干涩,好似老树陈皮。
“你昏了几天,别急着说话。先喝口水。”说着,程夫人从周妈妈手里接过茶水喂送。
温水入喉,如焦土逢雨。啜了两口,公孙筠秀便挣扎着抬起身子,心急地将头凑上去,可没喝几口又想吐。她强忍了一会儿,不成想居然忍住了,于是继续喝到底朝天。
“慢慢来,别呛着!”见她这个样子,程夫人更是泪下如雨。
放了茶盅,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公孙筠秀才有余力去安慰眼前伤心的长辈。手背触到姨母的脸颊,为她揩去颊上的湿润,公孙筠秀感觉皮肤暖暖的,心也暖暖的,明明真实,却又不能笃信。
像是感应到她的焦虑,程夫人用力握了握她手,虽然脸上愁容未散,但还是尽力展露出慈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