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让没有说话。
符桓却温柔的笑起来。“然而。。。。。。你认为自己真的爱那个孩子么;嗯?元让;你真的爱他吗?他的存在夺走了你的一切;元让;你不爱他。”
他看着那个如遭雷击抬起头的孩子,笑的越发温柔甜美。
“你恨他的,元让,你不愿意承认而已。你想过的,只要他死了就好了,对不对?你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你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应该恨他,你有这个权利。所以,元让,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说完,根本不用她回答,符桓翩然离去,只留下水榭之中抱着自己弟弟的元让。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想过么?如果没有这个弟弟就好了?
她想过么?
她想过。
当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温柔地笑着,慢慢地掐住了睡在她膝盖上的小小的弟弟的颈子。
元让能感觉到自己在用力,用力到可以把那小小的头颅扭断。
孩子仿佛睡着了一样没有察觉,然后慢慢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淹没了她,一点点地没过头顶。
水从口腔,鼻子,耳朵涌进来,她松开了手,手下小小的身体一下就不见了。
梦到这里结束了,她被吓得坐了起来,才发现窗外的天光是蒙蒙一线。
她已经汗透重衣。
幸好是梦。。。。。。
她略有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发现自己在不断地颤抖着。
然后,窗户外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尖锐的惊恐的惨叫………
一刹那,她知道有什么不可逆转的事情发生了。
朦胧的晨光里,她幼小的弟弟那柔软的身体漂浮在还有残败荷花的池塘上。
她看着这一幕,无法抑制手掌的颤抖………那上面还有梦里勒紧那孩子颈项的触感。
她忽而有种错觉,是她亲手把那孩子推入死境的。
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连有人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察觉。
然后,她听到符桓的声音极轻地在头顶响起,“哪,元让,你和我都是凶手,谁也跑不掉。”
是的,她和他皆是凶手。
她转头看向符桓,一瞬间,符桓以为她会杀掉自己,却不料看到看到她对他 露出了一个惨白然而坚强的笑容。
“是的,我和你都是凶手。但是,符桓,我不会堕落到你身边的,永远不会。”
那一瞬间,符桓忽然有了一种冲动。
他想杀了她。
但是他没有,他冷笑着,然后走开。
这也是他第一次以符家之主的名义命令杀人。
在战场上他手刃了那么多的人,乱军之中冲杀过来,却没有这一次杀人来得更惊心动魄——以权力杀人,滴血不染,却让他有一种别样的快感。
原来,这就是权力的味道。
他坐在车里,打算先去内阁那边和一群老朽商量一下皇子治丧事宜,想到这里,他看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指头,忽然轻轻一笑。
啊,没有罪恶感呢!
符桓不由得又想起元让,他唇角微勾:没关系,他会努力,让她堕落到连地狱都无法存留。
他和薛尚书家女儿的婚礼本定在这个秋季,但是因为皇子夭折,便生生推后了。
皇帝和贵妃闻讯从猎场赶回来,已是十月。
这个皇子最受宠爱,才这么丁点儿大就封了亲王,贵妃哭得死去活来,皇帝也一下苍老了十几岁。
这个夭折的孩子被赐予了恭悼太子的死后之荣,停灵三月之后,以太子礼葬之,那些生前曾侍奉过他的宫女他太监,悉数殉葬。
皇帝亲自为她的幼子抚柩到了城门,等他回宫之后,元让代替他,将自己夭折的弟弟送入陵墓。
符桓看着那个已经十五岁的少女骑在马上,一身男子衣冠,从他面前走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她以一母同胞的弟弟的死亡延续着生命,她啃噬着那幼小的、夭折的孩子的尸骨而生存。
她活着,那个孩子死了,这就是现实。
她恨他又怎么样,她只能依靠着他而活下去。
想到这里,他就愉快无比。
不想堕落又怎么样,元让,你的翅膀已经折断,无论你愿不愿意,你只能堕落。
他目送着那个少女奉送灵柩入穴,然后不可抑制地狂笑出来。
所有宫女太监的殉葬,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作为失去了儿子与未来更确实的权力的女人,贵妃报复得近乎疯狂。
后宫里稍有嫌疑的妃子,在极短的时间都被送入了冷宫或是死得不明白——当然,被送入冷宫之后,她们也很快死得不明不白。
然后这个打击面忽然一下子就如一柄展开的扇子一般扩展开来——贵妃忽然发现,这是一个打击异己的绝好机会。
于是,腥风血雨在后宫之中慢慢铺展开来。
荣阳弟国自立国以来就以门阀著称,后宫女子有个位号的谁不是名门出身?她们被寄予厚望,期盼着她们诞育皇嗣,好让家族以外戚的身份跻身权力的分配中心。
而贵妃这样的举动,实际上是断绝并损伤了许多名门的利益——这是绝不能允许的。
于是,这场因为皇子的猝死而起的风波,缓缓地从后宫席卷到了朝堂上。
而其实,权臣们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多少筹码,因为他们面对的除了精擅弄权的贵妃外,还有一个因为爱子夭折而失去理智的皇帝。
此外,还有一个冷笑着的、分化和消灭他们的符桓。
皇子一死,元让立刻就成了贵妃的救命稻草,她的地位陡然上升。而要与这样多的家族抗衡,贵妃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盟友,就是符桓。
而符桓恰好需要权力——按照荣阳朝廷的习惯,他要走进权力的中心,需要慢慢地熬资格。
他没这个耐心和一群老朽耗费青春。
而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把面前的人全都除掉。
——多么一拍即合。
他们都需要重新划分权力,让自己没有对抗者。
然后,这场血腥的重新分配权力,到了翌年的五月结束。而结束之后,符桓的官位扶摇直上,升为从二品的虎贲卫将军,而贵妃消灭了一切可能会阻碍她封后的人。
而在这时,关于册立太子的事情也提上了台面。
对此,元让却表现出了一种非常诡异的态度。
符桓预想中觉得她可能会全力抗拒这牺牲了弟弟而换得的地位,但是,她却没有。
近乎于被封闭养大的孩子在知道自己被奏请立为太子之后,居然开始略有稚嫩地结交朝臣,积极争取太子的地位。
符桓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却乐于协助她、提点她、手把手地教她该怎样周旋在权力与谎言之间。
欺骗别人,然后,假装自己被拙劣的谎言欺骗。
他们又接近起来,因为元让不得不依靠他,也只能依靠他。
——元让学得非常快。快到让符桓不由得在心里冷笑,暗想真不愧是那个队权力充满了摄取欲望的女人的血脉,对于权力和争夺权力都有本能的长处。
符桓对这一切很满意。
然后,他开始关注自己的婚事。
皇子丧后一月,天下恢复婚嫁,这时候薛尚书的女儿已经十八岁,险些错过适婚之龄,又因为他扶摇直上,薛尚书便立刻促他成亲。
在这新一轮的击打之后,符桓需要在凋零的朝廷中寻找盟友、便也就应下,婚期定在六月,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
在某一天元让的府邸中一场招待青年贵族的宴饮之后,符桓摇着夜光杯、不经意地说起了自己的婚礼,开玩笑地问元让,要不要去参加他的婚礼。
他这么问的时候其实是含着恶意的。
他知道这个少女喜欢自己,到现在都喜欢,即便他杀了她的弟弟。
那种喜欢是从最开始兄长般的单纯的仰慕,经过少女时代朦胧的恋爱,最终变成了现在这种纠结缠绕、说也说不清的关系。
她和他宛如蔓生的两根荆棘,谁也离不开谁,但是靠近却是深入骨血的疼痛难忍。
他说的时候,元让正在月下自斟自饮,听了这一句,她顿了一顿,在抬头的一刹那,那张面容苍白得让人无法逼视。
她安静地看了看符桓,然后平稳地笑了起来,“那我一定会备一份厚礼的。”
符桓忽然从心里升起了一点儿极其罕见的讪讪然,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继续摇晃着手里的夜光杯,良久,才换了一个话题,“我没有想到这次你能如此认真。我本以为你会推辞太子的地位。“
元让只是一笑,本就秀丽清雅的容颜在月光下渗出玉一般润泽的光彩,她轻声笑道:”我既然吞吃了弟弟的血肉活下去,就只能走下去,不然,我对得起谁呢?”
说完,她仰头一杯饮尽,面孔上便淡淡浮上一层薄红。
一瞬间,符桓忽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只能把杯中酒一口而尽,再看去的时候,那个少女已不胜酒力地伏在了桌上,面若桃花。
一瞬间,他的心底有了微妙的惶惶然的怜惜。
他伸手把她抱起来向卧室走去,刹那仿佛回到了过去。还是孩子的元让蹦跳着撒娇着,要求他抱着自己。
她从那时到现在,始终没变。
即便她踏着至亲的骨血活了下来。
于是,那胸膛羸弱的怜惜变成了比之前更为强烈的欲望。
一定要她堕落,一定。
不然,他算什么?
名门符家之主成婚,谁不巴结谁不逢迎?于是贺礼直堆到屋顶,符桓在里面自然翻到了元让送来的礼物,却是一架玉屏风,上好美玉,合和二仙,桂圆枣子,莲藕花生。
看着那家玉屏风,他忽然想起来,那天元让没有回答他会不会来参加他的婚礼。
应该不会来了吧,他恶意地想。
于是真遗憾,看不到她痛苦难过的脸了。
婚礼当天,朝中上下能来的人都来了。在婚礼开始之前,侍从悄悄递给他一张小字条,但是他根本来不及细看,面前就又来了一批庆贺的朝臣。
他现在是朝中新贵,根基不稳,最是谁都不能开罪的时候,便立刻端着酒杯迎了上去,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