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假设朕的这个推论是正确的,那么,前方阻拦的阳将军多半也是个幌子吧?我们现在距离瑞城已经如此之近,居然都没有遇上一次伏击,这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于是,朕推测大越士兵到了瑞城,应该会和阳将军的军队合而为一,挥兵直取丰源。”
“呃……说真的,我找不到理由反驳你。”花竹意干脆动手把棋盘搬开,双手托着下巴看着萧羌,眼睛眨巴眨巴,一派求教的样子。
“那么,你必然有和阳将军越好的一种确认方式,因为大越军队很有可能哗变,你随时都有可能控制不住它。那么,到目前为止,花卿并没有向阳将军传递任何消息,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不需要暗地传达而实际安全有效的确认方式。于是朕继续推测,这种确认方式就应该是如现在一样,以普通行军而非备战行军的姿态接近瑞城,卿说朕推测得对么?”
“陛下说……”刚说了前半句,花竹意猛然瞪大了眼睛,发现了萧羌口中的蹊跷!
萧羌是被软禁的!他怎么知道自己这几天并没有向阳泉通报消息确认?
看他脸色以黑,萧羌已知道他探查到了蹊跷,一双时时多情的桃花眼慢慢地眯起来,双手捧着一盏香茗,姿态悠闲,“花卿真是聪明人。”
热气蒸腾,他那张清雅容颜在热霭之后若隐若现,忽然就有了一点儿诡秘的妖异。
他慢悠悠地说:“是啊,卿的行动,朕一直在监视呢。”
花竹意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灰色的眼睛瞪得老大,凝视着对面悠闲清雅的青年帝王,对方只是弯起唇角,还了他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花卿,那是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挟持成功哦。”说完这句,他抬起手,手里茶盏垂直落下地面——
一声脆响,仿若惊动。
行辕外立刻涌入了一群轻装侍卫,而萧羌身后却无声无息地多了两个一身暗色衣衫的护卫,手按长剑,将萧羌护在身前。
萧羌继续微笑道:“花卿,你什么时候觉得,朕是那么不小心的人呢?”
花竹意说不出话来,接着几名侍卫上前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捆在身后的椅子上。
萧羌看他一副震惊过度的样子,不禁轻轻摇了摇头。
他是很有兴趣看花竹意到底要干什么,才陪他一路玩下去,现在图穷匕见,他将计就计。只要这样普通行军一般走过去,再将阳泉诱入大越军中杀掉,破了瑞城,他就可以直指丰源,破城怕是困难,但是至少能捞到许多好处。假设荣阳太不中用,居然没有拖住叶兰心,她回马杀来,他退守瑞城也就是了,怎么也能割去几州十几城土地。
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他开始整理文书,全然没有看到被捆在椅子上的花竹意慢慢收起了脸上惊诧表情,唇角微弯,露出了一个狡猾如狐狸一般的表情。
于是行辕内一个捆着一个坐着,都各自满腹心思,静默无语。
这份静默直到探子报告说现在距离瑞城只有三里之遥的时候,才被打破。
萧羌不禁微微一笑。
到了这个距离,对方对一支来自他国,普通行军的军队还没有发出攻击,就证明了他的猜想是对的。
他下令全速进军。
过不来片刻,瑞城一近在咫尺,花竹意忽然唤了他一声:“陛下。”
“嗯?”萧羌笑看,饶有兴趣,想知道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花竹意也在笑,笑得比他还胸有成竹。
他示意萧羌靠近他,萧羌照办,俯身在他唇边,然后,他听到花竹意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话:“恩,姐姐完全没有猜错呢。”
萧羌心里陡然一惊,闪电一般支起身子,刚要召唤探子,行辕外就跌跌撞撞奔进来一个士兵,惊慌地报告:“陛下!瑞城守军发动袭击了!”
在这一声里,行辕外喊杀之声陡然震天而起。而在这一片一鲜血为基调的声音里,花竹意悠悠然地继续说:“姐姐和阳泉定下的确认信息是,接近三里之内,战备行军方是无事啊。”
“前卫顶住!中军后卫立刻后退重整阵形!”萧羌根本顾不得他在说什么,一叠声地下令。而在他的大喝声中,花竹意的声音悠游一线,不大,却洞穿了所有其他的声音直接传入萧羌耳中。
“塑月兰心,算无遗策。”
如果说连他的推测方式、他的行动都计算在内,一早就知道他根本没有被挟持,直到他会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这点,进而布下这个计策,让他带着大越士兵到瑞城送死,那叶兰心推演之精,行事之奇,以及善于权术,只怕犹在自己之上。
传令兵已经奔出帐外,帘子放下,声音顿时小了不少,萧羌努力稳定心神,转身看向笑吟吟的花竹意,过了片刻才低声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她难道不知道你在我手中吗?”
“她当然知道啊,所以才会布下这样的陷阱啊。”花竹意微笑,“姐姐的态度非常明确哟,她的目的就是,在这里杀了‘侵略’的大越德熙帝和‘叛国逼宫’的成王叶晏初。”
萧羌陡然睁大了眼睛,从这一句话里,他隐约推测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他看向依然笑眯眯的花竹意,对方则很可爱地眨眨眼,笑着说到:“我愿意为了她和她的塑月而死,即使背负污名。”
四月初五,阳泉属军与大越军——接战。
叶兰心是在行辕开动一个时辰之后和杜笑儿、萧逐分开的。
她抓出带着的热气球爬了上去,吩咐他们继续前进,她会赶去会合,也不说什么,就挥挥衣袖只带一个热气球走了。
叶兰心一走,行辕里就只剩下萧逐、杜笑儿和几个侍女——幸亏叶兰心留下了侍女,不然他们两个过往身份都尴尬,可要在这行辕里怎么坐啊。
萧逐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敌不动我不动的派头。杜笑儿在叶兰心走后,整个人就像泄掉气的热气球一样,双手抱着膝盖,蜷在他对面的贵妃榻上,脑袋埋在手臂里,只一双灵动的眼睛露出来,似乎在想些什么。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萧逐觉得气氛越来越奇怪,决定滚出去找辆马车凑合一晚,把这行辕留给杜笑儿。
他刚要开口,对面的手女却先了他一步说话,叫的却是他大越的旧日封号,“平王殿下。”
他乍一听,居然有点儿陌生。
然后萧逐苦笑。
这才多少时间,他就已经习惯了“永王”这个封号,而把这个听了快二十年的封号忘记了。
原来,遗忘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杜笑儿虽然出声唤他,却没有看他,只是缩着身体,眼神略有些涣散地看着地面,叫了这么一声,良久之后才继续开口:“……您说……接下来会怎么样呢……陛下他……”说到最后三个字,她神经质地咬住了嘴唇,不肯再说下去。
听出她语气里那一点儿彷徨无助都是为了谁,萧逐面上的苦笑深了一点儿,疲倦似的抹了一把脸,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呢……”
他的妻子心思缜密到恐怖的程度,他有什么本事能看穿她在想什么呢? 即便她已经清清楚楚告诉他前因,并且与他所经所历严丝合缝,丝毫不爽,她到底想做什么却还是深藏雾中。
说了这一句,杜笑儿立刻想到,为了叶兰心的这个计划,萧逐几乎搭进命去,凤鸣折断,骨箭穿体,这样的付出却不过是伊人一局,只怕极是难过,刚才那惶恐之下的一句,应该已伤到他了。
萧逐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杜笑儿欲言又止的神态,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眉头微皱,却还是摇了摇头。
“我没事的。”
虽然说这是个圈套,但是叶兰心并没有强迫他,是他确确实实动了心动了情,一脚踏进,这件事上愿赌服输,没得什么好怨怼的。
他刚才凝神细想,发现在知道真相之后,他心里的第一感觉,不是愤怒也不是震惊,而是凉的。
他像被浸在微凉的水里,一点点凉下去,不剧烈,但确实。
他最痛苦的并不是自己被叶兰心利用这件事,而是叶兰心欺骗他,隐瞒他。
想到这里,萧逐都觉得自己可怜,抬头看向旁边的杜笑儿,安抚性地一笑,“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正在朝那边赶,怎么说德熙陛下都是我的侄儿,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出事的。”
只怕你到时候,被你那个狠心老婆连着萧羌一锅烩了!杜笑儿瞥他一眼,这句话在嘴边打了无数个转转,最后还是吞了回去。
但萧逐还是看出来了,他苦笑,像是在安抚她也像是在安抚自己一样。
他按了按生疼的额头,然后轻声说:“不会的,兰心不会那么做的。”
杜笑儿睨他,眼神写得明明白白:不会?你老婆那狠人还有什么干不出来?
其实到现在根据他对叶兰心的了解,真给了她机会,为了塑月她什么都干得出来。他刚才那句话应该他自己说出来都不信,但是偏偏,这自欺欺人一般的话一出口,心里的凉竟然慢慢退去,有了一点点温度。
没有理由,他就是相信。
萧逐不禁苦笑着摇摇头。
他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不再说什么,他礼貌地跟杜笑儿告辞,转身出了行辕,上了马车。
这一番折腾下来,他心力交瘁,明日又不知到底要面对怎样的局面,也需要好好休息。
他在马车里躺下,颠簸之间,他恍恍惚惚地又想起了叶兰心。
想起她的笑她的闹她那一点点偶尔的天真,仰着脸,小狐狸一样的还带点儿害羞,一遍一遍对他说,她喜欢他,她爱他。
果然是……爱上她了。
知道这一刻,他才如此明确地确定。
他曾经那么爱杜笑儿,而如今,那个女子凄惶不安,他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刚刚承认,她欺骗了他,利用了他。
就这样在行辕上度过了两天,四月初五,萧逐、杜笑儿即将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