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和重臣们都绝非庸才,这些人仔细想一想,就差不多能推演出一个端倪——这般情况,肯定是昨晚发生了政变。
只不知道,这政变成功了么?成功了的话,发动的人是谁?
这些都是谜。而这个谜则关系着他们的身家性命、家族安危。
这其中有些人押的是叶兰心,有些人押的是叶晏初,于是,一种微妙的兴奋弥漫开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揭盅的一瞬间。
幸好他们没有等太久。
黑夜,有人看到空中有两个古怪的,载着人的东西慢慢落入宫中,第二天清晨,他们就被集中在了议政殿的偏殿中。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那个叫叶兰心的女子玄衣乌发,璎珞严妆,广袖之上织就青凰欲飞,步步行来,端严高华,让人不敢逼视。
走到正中,她坏视一周,眼神清冷,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这一眼就是冲他而来,如同数九寒天被人兜头一盆冷水浇落下来,对面前这个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储君再不敢有一点儿小觑之心。
她落座,所有臣子才仿佛惊醒了一般对她行礼,等礼毕,她却没有立刻让他们起身,反而向后靠在宝座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的群臣,过了片刻,才轻轻一笑。
“我知道大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好。那么我就告诉你们……”
于是,当天,所有人都得到了一个消息:成王晏初勾结荣阳,试图作乱谋叛,挟持真都帝篡位,发动政变,封闭皇宫,却被及时从前线得胜而归的叶兰心识破,于驾前一一诛杀。
此诏书为真都帝亲手所写,明发天下。
这场夺嫡,赢的是叶兰心——这是塑月历史上第一次以鲜血结束的夺嫡之争。
无论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赢家毫无疑问的是叶兰心。
听完了叶兰心的一番淡淡的讲述,大家都知道该做什么,虽然依旧被羁押在宫内,但等这场朝会散去,他们的家人至少可以进来控看送衣。
押了叶兰心的人固然高枕无忧,压了叶晏初的人则挖空心思在想怎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表现良好,让未来的新主子能对自己不计前嫌。
大家都是饱读诗书的人,都知道下一步是什么,人人急着写秦章,就等第二道意料之中的诏书。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真都帝第二道诏令颁下,说自己经此一变,深觉体衰气弱,所幸储君英明,方能消弭大祸于发端云云,决定退位禅让。
这道诏书一到,丝毫不出意外,叶兰心立刻从少凰宫递了辞让表上去,一方坚持退位,一方坚持不受,这样传统性的戏码你来我往了好几遍才表演完毕。四月初九,当真都帝第五道退位诏书颁下,少凰宫的辞表还没有递过去,众臣知道,自己出手的机会到了。
于是先是当色名门家主联手书叶兰心劝她既位,然后百官联名劝进,接着是万民叩阍求她继承正统。
等过场全部走足,四月十六日,叶兰心宣布以储君身份暂摄塑月国事,将于五月二十七日登基,定年号为“明初”,奉真都帝为太上皇,上尊号为文圣武德至孝上皇,为永茂帝群上徽号为求和肃穆应孝帝君。
四月二十一日,大越击败沉国,沉国割地赔款,大越遂遣使奉所得沉国之一州十六城为礼,贺叶兰心登基之喜,叶兰心遂以之赐予永王萧逐为其汤沐邑。
五月初一,发布消息,安王叶询病故。
于是,到此为止,尘埃落定,全天下所期待的就是新的塑月女帝君临此强大帝国。
“你看,小叶子还是记得你的。”登基庆典的前一天,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天空没有阳光,却也不显得灰暗凝重,反而有一种微微的忧愁味道。
阳泉因功晋封为从一品骠骑大军——这已是武官所能得到的最高地位了。他获赐了“成王”的宅邸,结果他还没搬到这新家来,萧羌、花竹意就先以大越来使的身份占了进来,杜笑儿顺理成章地蹭住,荧惑则是堂而皇之地搬入,结果他这个当主人的只能摸摸鼻子,心甘情愿地让出来。
在登基前一天,花竹意去摘荧惑聊天,看着一反常态完全活跃不起来的花竹意,荧惑不禁去宽慰他,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柔声道:“你看,连年号上都有你的名字,一个初字,她也是想着你的。”
花竹意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摇摇头,端起荧惑给他斟的茶,看了看,一口灌下去,才慢慢说道:“只不过……以后没法保护她了……”
听了这句话,荧惑妖艳的眉眼轻轻地暗淡了下来,他伸手拍怕花竹意的肩,“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们保护了。”
“我知道啊,但是,没办法,谁让我是弟弟她是姐姐呢?弟弟本来就该保护姐姐的。”花竹意这么淡淡地说着,眼神却没有看荧惑,而是远远地看着不知名的地方,过了半响,才站起身来,朝荧惑摆摆手,“不过你说得对,反正还有你呢。”
荧惑极短暂的欲言又止,然后对他笑笑,说:“嗯,还有我呢。”
说完,花竹意就向外走去,他现在领着大越正使的头衔,要做的事情多得很,今天也就偷了一会儿闲来看看荧惑罢了。
让自己更忙一点儿吧,忙得不能思考了才是最好。
花竹意大踏步地走出去,荧惑目送他离开,又站了一会儿,才拖着脚步,慢慢地向厢房走去。
他一室一室地看过来,却不进去,只是开门,然后良久地看着,关门,再去下一个房间。
每间厢房的布置都不一样,里面坐着的人却都是一样的,一个一个,全都是荧惑自己亲手造出来的尸娘。
没有他的命令,他们安坐如山,仿佛真正死去了一般。
随着脚步走动,荧惑唇角的微笑也越发温柔,他那张凶艳无比的脸上,居然也难得地带了一点儿纯真稚弱的味道。
等他关上最后一扇门的时候,他把额头抵在上面,低低地说了一句:“放心吧,就快要解脱了。”然后便转身踱回自己房内。看到回廊附近一线黑衣一闪而过,
(2118)知道是自己约的人到了,他也不着急,慢慢的拖着步子,刚过一个转角,正好和对面走过来的叶兰心碰了个正着。
“惑惑。”叶兰心这一阵子忙得翻天,但是好在看起来气色还不错,看着荧惑,欢呼一声扑了过去。荧惑向后踉跄了一下,才靠在墙壁上稳住了身形。
他也不松手,反而反手勾住叶兰心的腰肢,怀念似的在她身上蹭了蹭,然后轻轻一笑。用平淡无比的语气对叶兰心说了句话:“对不起。”
这句话说得叶兰心悚然一惊。
这并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而要道歉的态度,反而是一种——告别一般的语气!
叶兰心立刻想到了什么似的伸手探向他的衣襟,荧惑也不阻拦,被她一把扯开,然后他感觉到怀中的女子倒抽一口冷气。
他胸口上,那朵冰蓝色的花朵已完全盛开。
“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叶兰心咬着嘴唇,低低地问道。
“没有办法。”荧惑拢上衣襟,用一种温和而纯净的眼神看着她,忽而抿唇一笑。“所以我才说……对不起啊,小叶子,你的登基典礼我参加不了了。真的。我本来以为好歹能挺到那个时候的。”
说到这里,他慢慢垂下头,鸦羽般厚重漆黑的头发从他白皙的颈项两侧滑落,“对不——”
“你和我约定过的,我的登基典礼上,要由你为我加冕。”叶兰心仿佛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一样,生冷地打断他的话。然后她伸手捧起他的头颅,一双深灰色的眼睛里渗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坚定。
她的心里却是慌的。
她第一次为了萧逐之外的人心慌,她忽然期待这一切都是假的,或者有个人告诉她,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让面前这个美丽的青年留下。
荧惑一直陪着她。
除了叶询,她在世界上第二个看到的人就是他,从此,数十年时间,他始终陪伴着她。
他曾对她笑着说,但愿此身,永在君前。
但是现在,他居然告诉她,他要离开她。
她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面前的青年。
她似乎……不是出于利益计算,而是真的在担心他?
如果是以前的叶兰心,此刻大概会一副苦恼的样子笑着说:“呀呀,惑惑要死了啊,那我可就伤脑筋了呢,我说惑惑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推荐个人啥的把你死后的空缺替补上”之类的话,但是现在,她没有,她只是捧着他的脸,如此认真而近乎孩子气地问。
……是因为萧逐呢……
那个联系这冲天凤凰一样的女子和这世间情感的男人。
于是他也伸手捧起她的头颅,轻轻地、温柔地亲吻着她的额头。
就像是他笑时候做噩梦了,晏初和叶兰心亲吻他的额头一样。
这是他唯一知道的安慰人的方式。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施法完毕,除了你这腹中的孩子,你一生和萧逐的其他孩子以及从他们身上延续出的所有血脉,都全部转为祭品,以挽回萧逐的阳寿。至于你怀里这孩子,也本不能出生,但是我觉得那样你和萧逐都会难过,于是我动了些手脚,日后你选个八字相当的孩子,替她撑过一劫,也就好了……”就是因为干了这些事,才引发了他体内奇盅红颜的提前发作,但是,他不准备告诉她。
“我不要听这些!”叶兰心突然提高了声音,她撤回手,用力想要拉开他,却被荧惑含笑牢牢地捧住了面颊。
从回廊外,有脚步声慢慢走来,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看样子,他约的人都来了呢……
荧惑把她的头按在怀中,向外看去。
走来的四个人是三男一女,三名男子,一个红衣广袖,绝代容颜,一个白衣玉冠,行来若谪仙,还有一个,温和醇厚,有若陈酿,而那个女子则娇小玲珑,清秀可人。
正是萧逐、萧羌、阳泉和杜笑儿。
一看到自己的妻子被荧惑搂着,萧逐一双细长的眉毛就猛地一挑,荧惑却少见地温和一笑,对他说:“就不要和将死的人计较了吧,永王。”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