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欢快乐曲的催进下,步入客厅。
坐在宴席上的吴三桂见群姬退下,便注目地等待着出场的人。
忽然帘笼响处,一女子轻盈而入,同时乐声骤起。只见她淡妆素裹,上着白藕丝对衿仙裳,下穿紫绡翠纹长裙,头上云鬓堆纵,犹若青烟密雾,都用飞金巧贴,带着翠梅花钿儿,周围金累丝簪儿,齐插后鬓,凤钗半卸,耳边带着白色坠子,与那红润的面颊,形成和谐的图案。全身香风缥渺,熏染着这杨柳细腰。正是:
若非道子观音画,定然延寿美人图。
这身淡妆使她那天生丽质表露无遗,犹如芙蓉绽蕾怒放,似曾相识,莫道无情,正是说不尽的体态风流,丰姿绰约,吴三桂的眼睛,好像一下被那位佳人抓住了,再也拉不回来,心头不觉小鹿儿在撞,他不禁暗暗叫绝;他心里已经猜到:这定是那色艺绝伦的陈圆圆。
随着音乐,陈圆圆来到客厅中央,随即就在地上飞旋起来,表演了几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样舞,那柔软的身段、轻盈的舞步,更加那美妙动人的舞姿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吴三桂将举起的酒杯不自觉地放下,那双眼睛随着陈圆圆的舞姿而移动,那痴情呆态令人发笑,不过入宴的宾客并未觉察到吴三桂的表情,因为他们与吴三桂的表演如出一辙。
陈圆圆一边表演,一边偷眼瞄座中人。她一眼认出那位软甲披风而英气勃勃的将军定是吴三桂……她感到耳热心跳,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她和舞而歌。
吴三桂是用心听的。
他熟悉这曲子的词,怎的却被她改了好几句?
“中夜慢咩呀”——为谁感叹?
“难道竟由他?”
原词是“不思想祸福由他”,这一改,竟成了不想听天由命之意!
“人道是行缘有定,无错无差”—一原词是“我怕是有情有缘,天错地差”。这一改,成了非跟定心中人不可!……
吴三桂听到陈圆圆心中的歌声,他的眼中潮湿了。
他心中不停地说:
“是我的,她是我的,一定要归我!”
立时,他想对田弘遇使点儿手段,将陈圆圆带走。
于是,吴三桂笑问田弘遇:
“此女可是‘面峰歌妓’陈圆圆?”
“正是、正是!”田弘遇连忙笑脸回答,他虽然官大,但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京城文吏对边城大将能有什么架势?况且现在要靠他保全身家性命,要结好于他,岂能得罪?所以,一向霸道的田弘遇今天客气有加。
“国丈大人,如今兵暴动乱,大人拥此绝顶佳丽,不怕招来风险吗?”
吴三桂微笑着。
坐在旁边的兵部侍郎贾大人频频点头。
田弘遇立时感到了吴三桂的话外音:这是在暗示他献出陈圆圆!
然而田弘遇不忍就这么割舍,只好连笑几声不作回话;尔后一招手:
“圆圆近前,为将军添酒助兴!”
“是!”
陈圆圆似乎久久在等待着这句话——以往这是她最烦的时候。
陈圆圆粉面带着一丝红晕,兴奋地来到吴三桂身旁,立在他身边,捧起酒壶,轻轻为他添酒……
吴三桂记得清楚极了,他听圆圆急促的娇喘声,看见她手指的颤抖与鼻翼上的绒绒香汗,薄薄地纱衣好像要挡不住那美艳的酥胸,当吴三桂闻到她体内飘出的淡雅诱人的体香时,他几乎无法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欲。
吴三桂几乎是未饮先醉,然而他必须忍耐。
酒中有圆圆的深情,有圆圆的心意。
吴三桂端起大爵,一饮而尽,然后用手一抹喘着粗气的嘴,说道:
“卿之舞曲,美妙至极也!”
听到吴三桂的赞美之词,陈圆圆真是由衷地高兴,她甜甜地笑道:
“吴将军过奖了,请将军再饮一杯吧!”
说着她又抓起酒壶为吴三桂斟满奉上。
吴三桂明白陈圆圆的情意,立时接过饮下,眼睛却仍然看着这位富贵高雅的美人:
“三桂能得见圆圆的一面,真是此生之幸啊!”
“奴早闻将军大名,威名遍于天下,能为将军献丑,已是圆圆的福分了,将军何出此言呵?”
“今生有缘,如此天丽绝姿,花容月貌,令三桂醉倒!”
“既然如此,将军就再饮一杯吧!”
“那就有劳你啦!”
就这样,连饮数杯,好不痛快。
吴三桂与陈圆圆二人你唱我斟,你夸我赞,且配以眉来眼去,频送秋波,种种表演,如入无人之境。
酒香加上陈圆圆身上的体香,使吴三桂如在云里雾里。吴三桂的爱意频传,英姿勃勃更使陈圆圆感到快活、温暖,这是任何人不能给她的一种生命的波荡。她的身与心一齐被吴三桂那炯亮而富有神采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吸收了去,他是她的一切!
田弘遇最初还为吴三桂的开怀畅饮而高兴,他有时也凑热闹地劝上几句,但看到二人的表演,不禁醋意横生,有些酸楚之情。
更使他难以容忍的是,吴三桂竟一边喝酒一边脱去戎装,露出里面颇招人情感的身躯。这样魁梧强壮的身躯,怎能不使已经熟透了的,却又压抑多年且又十分多情的陈圆圆为之春意漾然呢!
只见陈圆圆屈身招待吴三桂,其热情比伺候她的主人还用心。她和吴三桂不时柔柔细语,暗递秋波,使田弘遇不免暗叹: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也爱英雄啊!
酒宴在欢快中进行着。
田弘遇无法阻止陈圆圆的行为,因为是他命令圆圆劝吴三桂喝酒的。为了不失大礼,他不得不装聋卖傻,假装看不见。这样在陈圆圆的劝奉下,主客畅饮,高潮迭起,尤其是吴三桂的表演,实有喧宾夺主之嫌。
但田弘遇是竞奈何不得!
高潮过后,尾声便会随之而来,俗语说:天下无有不散的宴席。
吴三桂虽不愿离开田府,他多想与陈圆圆多会一些时日,然而这只是一厢情愿。
田府的主人早已心中宣布他是一位不受欢迎的人,急切地盼望吴三桂早离田府。
吴三桂多想将圆圆一起带起,永远地和她在一起呵!可是,他又如何启齿?他曾经暗鼓勇气,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宴席终于结束了,该是吴三桂辞别的时候了。他拱手无言,人们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做辞行的举动。他迈步不行,仍在原地踏步,人们不知他是操练,还是松筋活骨。
田弘遇恼过之后,才想起他所要托寄身家性命于吴三桂的要事,于是拱手说道:
“方今寇势大张,京城骚乱,万一不测,田某望得将军相佑,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在尴尬之时听到田弘遇请求保护,这可算给吴三桂解了围。
只见他整了整披肩,拱手说道:
“国丈既然有求于三桂,我怎能不鼎力相助。不过——”
“不过什么?将军难道有什么难处吗?”
吴三桂略一犹豫,终于心一横,说道:
“公若以圆圆相赠,三桂定竭尽全力以效犬马之劳!”
“啊?你要圆圆……”
听到吴三桂的话,田弘遇大吃一惊。
他本是个好色之徒,家中虽然姬妾成群,粉黛三千,但堪与陈圆圆相比者绝无第二人。自陈圆圆入田府后,田弘遇视为掌上明珠,不使她离开左右,为此田府姬妾们还怪罪他把一个歌妓看得过重,宠得出格。
今日邀来的这位将军,一见陈圆圆便不怀好意,眉来眼去,打哑谜,种种不轨言举,已使他深为不满。可是,他竟然退尺进丈,公然开口索要陈圆圆,夺我心头之爱,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不禁怒从心头起,放开嗓门手指吴三桂叫起来:
“吴三桂,你…”
可是话刚出口,就被身边的兵部侍郎扯到一边,只听贾大人对田弘遇说道:
“如今四方多事,寇乱迭起,江山不稳,社稷难保。吴将军勇略过人,当此乱世,是可倚恃。况圣上亲召引对,他日奏凯还朝,则其显官高爵必降自圣上。君侯身为皇亲国戚,权高势显,北方芳脂,南部媚黛,只要君侯不嫌,胜过圆圆者比比皆是,为什么怜惜如此歌妓,而不顾身家性命之托呢?”
田弘遇大悟顿首道:
“若不是你提醒,我几乎再犯了董卓的错误!”——他指的是三国时董卓不以貂蝉给吕布,终被吕布所杀的典故。
兵部侍郎一笑:
“国丈英明!”
田弘遇转身走到吴三桂面前拱手说道:
“将军,老夫原也不能割舍圆圆,今将军喜爱圆圆,老夫愿将此女赠与将军,只是将军莫要忘记老夫相托之事……”
“感国丈大恩!”吴三桂大声拜倒在地。
陈圆圆在圈外听得心跳万分。她生怕田弘遇不答应。然而当她听到田弘遇将自己许给吴三桂时,她只感到一股暖暖的热流在体内涌动。饱经磨难的她,这会儿终于找到了一位英雄,而且是知心的,可以信赖的男人,她该多高兴啊!她那久已冷漠的粉面上,烧起了一片红潮。
“来人,备轿送圆圆到吴府——”
“不劳大人。”吴三桂一拱手,随后牵马走到陈圆圆的面前。圆圆羞涩的低下了头。
他没有讲话,只是伸出双手抱起圆圆,圆圆心里一慌,有些不知所措,在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时,吴三桂已经举臂把她轻盈的身体送到马上,红色的骏马嘶鸣不已。
吴三桂手牵马缰,神色肃然地走出了田府。
人们看着一个总兵大将为一个歌妓牵马,他们唏嘘感慨不已,但又不敢议论吴三桂,只有望着他们的影子指指点点。
陈圆圆在马背上泪水盈眶,她感到她有了人的尊严,不再是被人抢掠转手的宠物,而是一个被人深爱的女人——啊,这对她来说是多么愉快,多么快意的事啊!她甚至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不可侵犯,自己的坚贞,然后又抱着那优美的俯就态度去接受她那位男人的爱抚!
她只感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