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八大胡同的前生之中(3)
八大胡同,其实在明朝就已经是妓女所在之地,当时的皮条营、胭脂胡同、百顺胡同和韩家潭,都有一些妓院,一代名妓玉堂春就住在百顺胡同和皮条营之间的苏家大院(遗址现在还在)。只是,一花不是春,独木难成林,那时八大胡同尚未成气候,中心便不在这里而被内城神气活现地独霸。八大胡同,最终能够取代了东西两城这些勾栏、粉子、堂院,而伸展了婀娜的腰身,形成了规模,独占了鳌头,是到清朝晚期。一条胡同,一块地盘,同一个人一样,也是有生命的,需要时间和时机,需要天时与地利,才能够让它应时应运,如梨花一枝春带雨地悄然绽放。在北京以后的历史中,再也不会出现如八大胡同一样的街区了,而在当时,它的地位与作用也和它的前朝前世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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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相公堂子到徽班进京(1)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既然八大胡同在明朝就有了一定的基础,且有一代名妓玉堂春在那里坐镇、挂头牌,为什么到了清朝伊始之时,没有继续发展而蔚然成为气候,而是一直拖到晚清才又忽然想起了它,挖掘旧墓一样重新开掘了它呢?
这得从清世祖进京之后立下的规矩说起,那时是禁止嫖妓的,特别是禁止官员嫖妓。康熙大帝立下###:嫖妓的官员,为首者斩,从者发配到黑龙江;嘉庆皇帝也立下这样的法:嫖妓者,杖打八十,并将其房屋充公。一直到了光绪时,还有这样的法:嫖妓者,判以十五日以下十日以上的拘留,或十五元以下十元以上的罚金。
我们可以看出,那时候,特别是清前期,有这样的法律存在,一方面说明妓女并没有形成气候,八大胡同便也没有形成气候。另一方面说明,清政府的法律在逐渐地松动,为以后八大胡同形成气候与阵势,埋下了伏笔。
但是,即使清政府法律最严厉的时候,也只是禁嫖妓,并不禁玩相公,所以那时的官员便剑走偏锋,改玩妓女为玩相公,并且,竞相攀比,相当厉害。官府和私宅养戏班子成风,在八大胡同一带,相公堂子更是相当盛行。道光八年作的《金台残泪记》中,曾经记载当时八大胡同的情景:“每当华月照天,银筝拥夜,家有愁春,巷无闲火,门外青骢呜咽,正城头画角将阑矣。当有倦客侵晨经过此地,但闻莺千燕万,学语东风,不觉泪随清歌并落。嗟乎!是亦销魂之桥,迷香之洞耶?”如此兴旺的男妓业或曰同性恋业,在世界都是首屈一指的。
男色之风,始见于《尚书》,大淫于六朝,清代则是于它们的继承,当时不止一本书中记载,说是:“泣童割袖之风,盛行于今”,“京师士大夫,一时好谈男色,恬不为怪。”乾隆年间诗人蒋士铨曾作诗讽刺:“朝为俳优暮狎客,行酒灯筵呈颜色。士夫嗜好诚未知,风气妖邪此为极。腼然相对生欢喜,江河日下将奚止?不道衣冠乐贵游,官妓居然是男子。”
《燕京杂记》中介绍那些“相公”的主要成分——优童的来源时说:“京师优童者甲于天下,一部中多者近百,少者亦数十,其色艺甚绝者,名噪一时,岁入十万。王公大人,至有御李之喜。优童大半是苏扬小民,从粮艘至天津,老优买之,教歌舞以媚人者也。妖态艳妆,逾于秦楼楚馆,初入都者,鲜不魂丧神夺。挟资营干,至有罄其囊而不得旋归者。”
《燕京杂记》中还记载了当时优童居住的地方,是非常讲究的,比日后的妓女待遇要高:“优童之居,拟于豪门贵宅,其厅事陈设,光耀夺目,锦幕纱橱,琼筵玉几,周彝汉鼎,衣镜壁钟,半是豪贵所未有者。至寝室一区,结翠凝珠,如临春阁,如结绮楼,神仙至此,当亦迷矣。”可见那时的风气。这样地讲究,与其说是为了那些优童,不如说是为了那些贪恋相公的达官贵人。
所谓相公,是从“像姑娘”衍化而来,指的就是男妓。那时上等的相公,是非常讲究的。《清稗类钞》里专有记载,他们从小就要做一番特殊的打理和培养,成本比上等妓女还要高:必须挑选那些“眉目美好,皮色洁白”的幼伶,大多选自苏杭和皖鄂一带,先要教戏三两折,学戏中女子之语之步之态,然后,每天“晨起以淡肉汁洗面,饮以蛋清汤,肴馔亦极醴粹,夜则敷药遍体,唯留手足不涂,云泄火毒。三四月后,婉好如好女,回眸一顾,百媚横生。”“像姑娘”——相公,就是从此而来的。
最初的相公很多都是戏子,前面所说的优童,指的就是小戏子。《金台残泪记》中说:“京师梨园旦角曰相公,群趋其艳者,曰‘红相公’;反是者曰‘黑相公’。”
这样的传统,一直延续到清末,到和坤与魏氏蜀伶传言甚盛时,还可以看出男妓之风行。在这个时期,特别是乾隆五十五年(1790)前,乾隆几次下江南,在扬州看到了昆曲大戏,美轮美奂,目不胜收,喜不自禁,先后带回来四大徽班,而这四大徽班的主要演员,都落户在八大胡同。首先进京来的三庆班,住进了韩家潭;以后,四喜班住进了陕西巷;和春班住进了李铁拐斜街;春台班住进了百顺胡同。号称清同光十三绝的主要名角,大多也都住在八大胡同一带,如四喜班的老板兼须生时小福,住在百顺胡同;春台班的老板兼须生俞菊笙,王瑶卿、姜妙香的老师陈德霖都住在百顺胡同;俞振亭和他办的斌庆社住大百顺胡同;就连后来梅兰芳从李铁拐斜街的老宅搬出,也在百顺胡同里住过。春台班的掌门老生金三胜住在石头胡同。在我国首拍电影《定军山》的谭鑫培也在大外廊营盖上的西式小楼安居,那小楼就在韩家潭的后身,我猜想,大概是韩家潭百顺一带已经住不下,才另毗邻而居,逐渐发展到它们的外围。所以,后来有民谚说:“人不辞路,虎不辞仙,唱戏的不离百顺韩家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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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相公堂子到徽班进京(2)
那时候,戏班子住的地方,被叫做“大下处”,和末等妓院被称为“下处”相比,只不过多了一个“大”字而已。说明那时候戏子地位的低下,娼优是并列在一起的,而且优还排在了娼的后面。在相公花繁事盛的进程中,乾隆带四大徽班进京,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四大徽班住进了八大胡同,一般都将自己的私寓命名为堂,比如梅兰芳祖父梅巧玲的景和堂、程长庚的四箴堂、朱小芬的云和堂、徐小香的闻德堂、谭鑫培的英秀堂、时小福的绮春堂、余紫云的胜春堂、刘赶三的保身堂。众多的“堂”中有的逐渐演变为“堂子”,和八大胡同原有的相公堂子相辅相成。于是,“逛堂子”和“逛胡同”,成为那时的流行语;“歌郎”和“相公”,也成为一时的同义词;捧戏子、喜歌郎、玩相公,便成为了那时去八大胡同的三级跳。可以说,自此之后,八大胡同才形成了规模,今天我们所见到的八大胡同格局与走向,基本还是乾隆时的样子,并无太大的出入。
男妓成风,一直绵延到清末民初,民国时期秦瘦鸥的小说《秋海棠》里军阀霸占戏子的故事,是其回光返照。所以齐如山先生就一准儿地认为,那时“韩家潭一带没有妓院,可以说都是私寓”。私寓,叫白了叫“相公堂子”,当地人的白话说是玩“鸭子”,其实就是同性恋交游的地方。齐先生的话应该是属实的,因为京剧名宿田际云在1911年和1912年,先后两次呈文政府,要求取消韩家潭的相公堂子,说明韩家潭确实是男妓丛生之地,一直到民国初年还相当猖獗。据说,韩家潭的相公堂子,大门里面挂有一盏角灯,灯内绛蜡高燃,金乌西坠一般,很是特别,只要一看有这种灯,必是相公堂子无疑,那是它的招牌。
可以看出,如果说明代即有了八大胡同的影子,还是因有玉堂春这样的妓女存在而打下了基础;到了清代,八大胡同的最初兴盛,首先得益于相公,而不是得益于妓女。妓女真正占领了八大胡同并成为八大胡同的主角,是光绪中期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对于嫖妓的惩罚,拘留十来天,罚金几块钱,已经是流于形式,形同虚设。法律的松动,政策的调整,风尚的变化,供需关系的市场自然法则,让八大胡同渐渐成为了妓女的天下。
销金窟、风流地、时代的凹凸镜
当然,如果仔细分析八大胡同形成与发达的原因,并不仅仅是乾隆下江南带回四大徽班之后带动了相公堂子的发展,那样的简单和外在,它还应该有其独特的历史因素的作用。
其中主要的内在原因,在于清朝为稳固自己的统治,在顺治五年(1648),下令居住内城的所有汉民官员一律迁到外城去,每间房子折合银子四两;以后在康熙十年(1671)又禁止戏园茶肆酒楼饭店和妓院在内城开设;于是,汉人住的会馆、宅院,开的买卖、茶园、戏楼,都集中到了前门一带。商业的发达,名人的聚集,使这些娱乐业自然地投其所好,也都开在了前门外,离着皇城最近的地方。八大胡同,才日益兴盛了起来,由它所繁衍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的故事,才不紧不慢地展开了它的画卷。
我们可以看到,政治与经济的因素在其中起着很大的作用。鸦片战争之后,口岸通商,外国资本主义长驱直入,进一步刺激着商业的发达,直接影响着娱乐业。1901年,慈禧太后修建了前门火车站,全北京的交通中心在前门,下了火车,离八大胡同只有一步之遥,来去更为方便。清政府软弱无能,被外侵内患搞得焦头烂额,正事已经管不过来了,当然,就更顾不上康熙爷禁妓的明令严律,下面自然更是走马章台,寻欢作乐,世纪末的及时行乐主义靡靡之风盛行,风气败坏,道德沦丧,连同治皇帝都热衷于微服私游去逛八大胡同宿娼嫖妓,以致染上花柳病而早亡。就难怪当时有人作诗讽刺大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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