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奏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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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奏鸣曲-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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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大学二年级,我和英语系女孩的关系出现了些问题。问题不是出自两个人的感情方面。我像原来那样喜欢她,她大概也像原来那样喜欢我。问题是由学校里发生的一件事引发的。大二上学期开学不久,国际贸易学院开除了一对情侣。听说是因为女方怀孕的关系。怀孕的女生在被开除一个月后就跳楼自杀了。

  这件事对学院里的所有学生都影响不小,对她来说更是如此。死去的女生是她一同考进大学的高中同学。对于怀孕女生的死去,学校里的人议论纷纷。有的人说她是咎由自取,有的人觉得她太想不开了,有的人谴责女生的男友,有的人则认为是学校方面勒令退学逼迫她走上了绝路。这些议论过了不久就全部消失了,因为死去的仅仅是一名普通的女孩。

  我和她同样对女孩的死感到难过,可是我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却有少许不同。我认为这件事里的两个当事人无需负任何责任。既不应该有处罚的决定,也不应该有任何人死去。我们每个人都有自由的权利,现在这权利却被某种强权所肆意剥夺。他们是一种专制,他们要求每个个体服从他们的权力。他们依靠集体的力量侵犯集体里的每个个体,并且为这种侵犯寻找到种种道貌岸然的理由。在我看来,道貌岸然的学校和道貌岸然的社会以及道貌岸然的观念,是最应该谴责的,甚至是最应该死去的。

  她应该也是类似的想法,但她更多谴责的的死去女孩的男友,认为是这个人造成了整件事的悲剧。在女生寝室里讨论这件事时,她跟我说:“如果他真的爱她,就应该为她考虑,不应该让女孩怀孕的。” 

  “有时候这种情况是无法避免发生的。”我说,“就算避孕套和避孕药也不能百分百防止怀孕。”

  “那就不要性交。”她说。

  我们躺在她的床上抱在一起。寝室里其余的女生有的回家了,有的去图书馆读书去了。房间里晾着几条模样类似的内裤,胸罩的款式倒是个个不同,外语系的女生胸罩款式好像比别的院系丰富一些。大概正是这些胸罩的款式使我糊涂起来,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话。

  “你是说我们两个?”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最好不要这样做。”她说。

  实际上,除了这个步骤以外,其它的我们差不多都经历过了。我摸索过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她也爱抚过我的身体,只剩下这个步骤我们还没有做过。我希望能够进入她的身体,这更多的不是身体本身的需要,而是心理上的需求。对于我来说它更像是一个象征,我渴望通过这个步骤得到她的认可,得到她的承认。所以刚开始的拒绝我的确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她一直拒绝使得我越来越心神不宁起来。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要拒绝我。她看起来比我还要难过,有几次问她原因的时候,她的眼圈都红了。我实在是太年轻了,以致于无法真正理解她的心情。正是我的不理解伤害了她。她是个女孩。在一个不公平的社会里,女孩因为性所背负的压力要远远高过于男孩,何况她还有自己的特殊处境。她毕业后要出国,这不仅仅是她自己的愿望,更是她父母的期望。她无法主宰自己的人生,因而踏出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高中同学的怀孕自杀加重了她的心理压力。她也想把我所要的给我,但她实在害怕。如果我真正爱她的话,这时就应该好好抚慰她,帮助她解脱这些压力。但我没有。

  “不会有事的,”我一边抚摸她一边说,“只要保护措施得当的话……”

  “你什么都不明白!”

  结果她还是哭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只是坐在一边劝她不要再哭了。

  “可雅,我喜欢你,爱你。可是,你不要再强迫我了,好么?”

  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上失去了以往嬉笑的表情。她就这么注视我,带有目空一切的忧郁,让我身体里的存在的欲望因此而缓缓回落。一切如同潮水退却后遍布贝壳的沙滩。我不愿意看到她这样的表情,所以只能答应了她。

  我和她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她拒绝和我做爱而冷淡下来。她做出了许多努力来弥补这一点。其实本应该是我来安慰她的。但我却浑然不觉,以为自己得到的安抚是本应该得到的。我努力使自己不再去考虑做爱的事,时间久了,这个念头确实慢慢消退了。她是个聪明漂亮的女孩。我喜欢和她在一起,就像喜欢听那些欧美摇滚歌曲一样。就算跟她在一起只能接吻,只能互相用手抚摸身体,我也喜欢她。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自己一直和她在一起。

  有的时候我还是难免会想起与做爱有关的问题,不过不是我和她的,而是阿静和提琴少女的。阿静和提琴少女也在相爱,我很想知道他们是否遇到了和我们一样的难题。有几次,酒吧演奏结束后,三个人走在衡山路上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实在很难启齿,虽然我和阿静几乎无话不谈,但我无法把一位优雅高贵,而且不能正常说话的少女牵扯进有关性的话题里。而且即便问了阿静这个问题,想必他也回答不出什么来。所以,我也只是默默看着他们手牵着手走在安静的小路上。

  他们走在路上的时候,似乎总是牵着对方的手。提琴少女习惯走在阿静的右边,用右手提着提琴盒,左手轻轻握着阿静的右手。两个人的手都长得很好看。每次他们演奏的时候,我的注意力总会被他们的手所吸引。少女的手拉奏着小提琴,阿静的手弹奏着钢琴的键盘,如同是魔法一样,动听的音乐纷纷从他们的手下诞生出来。所以当他们互相拉着手时,我的耳朵里仍然可以听见缠绕在他们双手之间的残留的乐曲。我通常走在阿静的左边,不过有时提琴少女也会插在我和阿静之间,当我和阿静交谈些什么,她便微微仰起面孔看着我们,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与我们相伴而行时,少女基本都保持着她固有的寂然无声。因为她的沉默,我和阿静也习惯了无声的行走。但没有声音并不代表沉闷乏味,许多的心情在这种寂静的时候反而更能顺畅地交流。

  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在洋房里举行一次我们自己的音乐会。他们两个人是音乐会的演出者,我是仅有的听众。在我的记忆里,在这段已经消失的时间里,除了酒吧、洋房里的音乐会外,我们一直都漫步在上海的街头。这些僻静的道路在音乐学院旁边,在复兴路洋房的周围,在衡山路酒吧的前后。它们的格调没有太多差别,安静,行人稀少,路边种的都是法国梧桐。冬天过于冷清,春天过于喧闹,夏天过于浮躁,秋天是最适合在这些道路上漫步的季节。人行道上都是梧桐树的橘黄色落叶,手掌大小的梧桐树叶飘舞在空中,有时也落在我们的头和肩膀上。落在了地上的树叶在第二天的清晨被人扫掉了,又有新的树叶飘落下来。直到几天后或者是几个星期后再也没有树叶可落为止,这时,唯一的一个秋天也就过去了。

  先是落叶消失了,然后秋天消失了。当新的秋天来临,我独自走在同样僻静的街道上的时候才意识到,随着它们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许许多多更为珍贵的东西。

  新年过后,阿静把去美国参加钢琴比赛的消息告诉了我,四周的空气里还能闻到节日鞭炮留下的硫磺味。谈到即将去美国的事,他的语气有些迟缓,就像是刚想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顺便告诉了我。这也让我有了一种此事无关紧要的错觉。我应了一声,过了会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音乐学院一共选出了三名选手出国参赛。他通过了音乐学院的选拔比赛,三月份动身去美国。

  “比赛的事,她知道吗?”我问。

  “已经告诉她了,酒吧的工作也辞掉了,最近我一直都在学校里练琴。”

  “你想过出国没有?”

  “有时想过,但只是想了想,”他摇了摇头,“我想的更多的只是弹琴。”

  “要去多长时间?”

  “两个星期左右,除了钢琴比赛以外,还有和纽约的音乐学院进行的交流教学活动。”他说,“我想试一试自己的水平。”

  “我想你会成功的。”

  “但愿吧。”他笑了笑,一边弹奏着肖邦的E大调练习曲,离别曲。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阁楼的琴房里聆听阿静的演奏。九三年三月,他去了美国,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第一乐章 三月 第二节 琴曲 五


  阿静失踪以后,音乐学院的人来国际贸易学院找过我两次。他没有亲人,因此他们只能找我。根据音乐学院的人所说的,阿静在预赛时发挥得极为出色,获得了一致的好评,本来已经顺利进入了决赛,但决赛的前一天晚上,他却失踪了。他的行李还在宾馆的房间里,护照在带队的教师那里,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最后见到阿静的是宾馆的迎宾员。迎宾员看见这个中国青年走出了宾馆的大门。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没有人清楚阿静到底是滞留在了美国还是遇到了什么意外。钢琴比赛的那段时间里,纽约的黑人为争取民权反对种族歧视进行的示威游行引发了骚乱。参赛选手入住的宾馆靠近黑人居住的哈林姆区,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足为奇。如同新闻报道里的习惯说法,他们不说死,只说失踪。有时候死和失踪是一回事,有时候则完全不同。

  音乐学院的人认为阿静有可能滞留在了美国(反正国内他已经没有了亲人),他们找到我,想知道他是否和我联系过。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异常反感。音乐学院是有不少学生为了出国留学而中途退学,但他们不了解阿静,又凭什么以他们的想法来这样推测呢?我告诉音乐学院的人,阿静在酒吧演奏时,就有客人提出希望赞助他去国外的音乐学院深造,但他都拒绝了。这确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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