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奏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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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奏鸣曲-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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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开车门,走下马车。一座巍峨的建筑物显现在眼前。

  这是一座城堡。但不是阿耳戈庄园式的美丽古堡。这是一座巨大到近乎荒谬的城堡。城堡的四个角上矗立着四个尖塔,中间的中间的塔楼犹如高大的山峰。构成城堡的每一个石头都和轿车一样大小。任何人站在城堡的大门前都会自觉渺小寒伧。我从来没见过这座城堡。它不可能存在在阿耳戈庄园附近,也不可能存在在巴黎周边,它不像是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与其说它是人类的双手建造起来的建筑,不如说它更像是人类观念的产物。城堡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一个坚固巨大的人类观念。只有这样才可能建造起这样雄伟的建筑。

  城堡里传出了古钢琴声。有人在城堡里的某个地方弹奏着钢琴。但声音过于细微模糊,听不出曲调。

  城堡的巨门缓缓地开启了。我走了进去。

  巨大的大厅里什么都没有。面前只有一道和城堡本身一样巨大的大门。身后通往外界的门已经闭合上了。马车也消失了。我走到大门前,试着用手去推。门纹丝不动。为什么我推不动它呢?是它过于巨大,过于沉重?我想不是的,只是因为我没有推开它的必然信心。

  我将自己的意志贯彻于双手之上,门于是应声而开。

  我进入到城堡第二个房间。

  第二个房间和大厅一样空旷,看来除去那巨大的观念外壳,城堡并不像他的外表一样不可一世。第二个房间也有一道门。我于是再度用自我意志推开了它,进入第三个房间。

  空旷的房间,紧闭的大门。

  打开大门,进入房间。进入房间,打开大门。

  第四、第五、第六个房间。

  毫无例外。

  城堡的房间和房间的门好像永无尽头。我推开一道又一道的门,进入一个又一个的房间,然后再推开一道又一道的门,进入一个又一个的房间。门,房间。房间,门。

  不断重复的过程。一样的房间,一样的大门。

  不过一切并非是毫无改变。每进入一个房间,琴声都比刚才也清晰一些,幸而是这样,我才有继续下去的勇气,自我意志才得以贯彻始终。

  事实上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推开了多少扇门,穿过了多少间房间了。可能是几十,也可能是几百。不断开门的过程让我想起数学里无限接近于零的小数。无限接近于零,却永远无法成为零。房间的门很可能就是无限的,因此,我永远无法开完它,只能继续打开下一道门,去无限接近于零。我前面还有无限的门,我身后无限的门已关闭。门关闭时发出一声声空荡荡的声响,在整个城堡里回荡个不止,如同在嘲笑我的愚蠢。但我别无选择,只有继续前进。

  不断重复。

  不断前进。

  重复。

  前进。

  琴声越来越清晰了,它显然就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我可以听出它的曲调。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曲调,但我又觉得自己应该听过。它陌生却有熟悉,犹如蜷缩在记忆深处的动听音乐。每次我都以为它就在下一道门后,可是打开下一道门却仍然有下一道门。  一道道的门等着我去开启。我再度感到心力憔悴。为什么这座城堡里要有这么多的门呢?我一边进行重复的动作一边想。门显然是为房间的准备的。那为什么城堡里会有这么多的房间呢?房间又是为谁准备的呢?不,根本的问题既不是房间也不是门,而是这座无比巨大的城堡本身。

  想起来什么了吗?

  想起来了。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读过的小说,卡夫卡的《城堡》。现在我所在的这座城堡是否是卡夫卡描写的那个城堡呢?也许是的。它们同样是由某种人类观念建造而成的。卡夫卡笔下的小说人物";K";用尽一切办法想进入那座永远无法进入的城堡。我虽然进入了城堡,却只能永远打开这一道道永远开不完的房门。说不清谁更可怜一点。我们就像是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那样,一次次地,永无休止地,无可奈何地将永远滚回山下的巨石推上山顶。这便是我们,以及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来到了城堡的中心。最后一道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无比真切的琴声扑面而来。这同样是一间空旷的房间。但是这间空旷的房间里有一台古钢琴。

  一位极其美丽的金发少女坐在古钢琴前弹奏着琴曲。

  金发少女穿着古典式的白色拖地长裙。她脸形优美,身材苗条,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光芒四射,饱含青春气息。她漂亮得无比纯粹,甚至是过于纯粹了。由于过于纯粹,她的美丽包含了许多的矛盾之处……她美丽得既现实又不现实,既似入梦又似醒来,纯真却又欲望十足,咄咄逼人而又柔弱可怜。在她的美丽的辉映下,世界仿佛可以随意崩溃随意重生。

  少女在弹奏着乐曲。我正是循着她所弹奏的乐曲才来到了城堡的中心,可是我不知道她所弹奏的是什么古钢琴曲。也许我应该熟悉它,因为这首曲子在某种程度上是为我而弹的,但可惜的是,我的确从来没有听过它,即便是在沉睡时的梦中也从来没有听见过。我唯一知道的是,这是一首孤独的钢琴曲。这从少女在琴键上跃动的纤细手指就可以看出来。我的意识逐渐恍惚起来,像空气一样逸出了头脑。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么一个奇异的地方呢?她又为什么在这里弹奏钢琴呢?

  金发少女按下了最后一个琴键。整首曲子的最后一个音符释放在了我们所在了空间里,然后彻底消失在了我的意识里。少女把手放在纤尘不染的洁白长裙上,仍然闭着眼睛。片刻后,她察觉到我的存在,于是睁开了双眼,稍稍转过脸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所在的方向。

  很长时间后她才仿佛终于看到了我,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一瞬间,全身金色的她……金色头发金色眉毛金色微笑,连身上皮肤都闪着是淡淡的金色光泽,让所有一切黯然失色的灵魂般的金色……熠熠生辉地完全呈露在我面前,灼得我直想闭上双眼。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不过她仍然在看着我。她的眼神像是时间一样静止着,像是已经消逝的时间一样忧郁而悲伤。

  我想开口说话,但我无法开口说话。在这个世界里,我的身体背弃了我的意志;在这座城堡里,我的声音离开了我的身体;在这个美丽的金发少女面前,我的语言失去了作用。

  ";这是寂寞之曲,我弹奏了很久的曲子。";金发少女轻声对我说。她说的是法语,嗓音清澈而轻柔。

  她把手放在了古钢琴的键盘上,仿佛回想着什么。

  ";你也许在想这里是地方吧?这里是什么地方呢?";少女轻声重复了一遍,停顿了一下,再次轻声重复了一遍,";这里是什么地方呢?我不知道,我无法告诉你。虽然我一直在这里弹奏钢琴,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只是在这里弹奏着这台钢琴,等着某个听见琴声的人来到这里。";

  她纤细的手指在古钢琴的琴键上舞蹈了起来。许多音符如同获得了生命一样飘舞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大理石的地面光滑得可以映出人和钢琴的倒影,但是从感觉上来说,这里又形同一片废墟,如同古罗马的圆形竞技场一样的废墟。即便她弹奏着动听的琴曲,可是琴曲过于寂寞了。只要闭上眼睛,我就觉得自己是站在那个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古罗马竞技场的中心,除了已经毁坏的时间以外,周围再没有什么别的了。我确实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既不是时间,也不是空间,或者说这里不是我所知道的时间和空间构成的。它不是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未来。它不是现实,也不是非现实。我站在这里却失去了声音,只能思想,连动作也变得迟缓而麻木。我变得不真实了。只有琴声,只有那动听的琴声才提醒着我的存在。琴声使一切的荒谬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现在,你听到了琴声,来到了这个地方。请原谅,我原来以为会是另外一个人的。我希望见到的的是另外一个人。虽然你们非常相像。但只有你来到了这里,这样,我也只有把钥匙交给你。";金发少女说,";但在给你钥匙之前,我希望你能知道我是谁。";

  她是谁呢?我想,钥匙又是什么呢?

  ";我叫普赛克。";金发少女的手指依次按动了三个琴键。三个音符跃动我的身边,一段小小的乐句。我叫普赛克。她随即凝视着我所在的方向,凝视着我,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彻底进入了我的意识里。我叫普赛克。(注:Psyche,希腊文里这个词有灵魂和蝴蝶的意思。希腊神话里有一个叫普赛克的美丽少女,是人类灵魂的化身。)

  ";我是捷克人,只有二十岁。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开始弹钢琴了,十几岁时,我来到了巴黎,在巴黎音乐学院学习钢琴专业,再后来,我就来到了这里,开始等待着某个人的出现。";普赛克极为缓慢,极为轻柔地说。柔顺的金色长发垂在胸前。";刚才也说过,我在等的不是你,是另外一个人。我在等我的恋人。你是中国人吧?";

  是的。我想。

  ";他也是中国人,而且是一位才华出众的青年钢琴家。你虽然和他很像。但有一点完全不一样。他的手上有道疤痕。你没有。";

  我抬起右手。疤痕?

  ";一个像烙印的疤痕。";

  捷克少女站起身,向我走了过来。白色长裙拖着地面,裙边沙沙作响。她走到我的面前,把我的右手放在她的左手上,右手食指缓缓地在我手背上画了起来。状若闪电,反转的N,北欧文字母。她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皮肤,留下了她孤独的感触。就像她所弹奏的琴曲一样孤独。

  书写完毕,捷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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