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安安心里一热,说:“表舅,我不会有事的。”
马修义说:“安安,那么多人想要暗算你,我怎么能弃你于不顾?你若在北京呆着,我就陪着你,多一个人照应总是好的。等这事了结,我再走不迟。你若无处可去,就随我去江西,我总要照顾你周全。”
华安安心想,我可不能再去江西了。表舅说不定要给我张罗一门亲事呢。他笑着拍拍马修义的手,说:“表舅,你如果能陪我,最好不过了。我也正觉得孤单呢。可是,您一走,普泰师傅怎么办?”
马修义笑着说:“普泰已经收了一个徒弟,原是二里沟捡羊粪的小娃儿,可以帮他做些杂务。塾馆新来了一位刘秀才,风花雪月的,非常健谈,普泰不会寂寞的。”
华安安感到很欣慰,尤其是表舅愿意留下来陪他,使他的胆气壮了许多。
两人回到连升客店,正在张罗着给马修义铺床叠被,刘远举领着赵元臣来到门外,大声打着招呼。
华安安吃了一惊,没想到赵元臣竟会找上门来。对方虽然找托词没和自己下棋,但他在京城棋坛的威望和地位,不容自己有丝毫的忽视。
华安安知道他师徒来了准没好事,还是客客气气把他俩请进来。马修义叫伙计送来热水和茶叶。
赵元臣爽朗地恭维了华安安几句,话锋一转,说:“华兄弟青年俊才,可是,北京城里有些后生不服气,还想向华兄弟讨教几局?”
华安安现在是无所畏惧,来者一概不拒。他淡定地说:“咱们棋手以下棋为业,说是讨教,其实高抬兄弟了。互相切磋,提高棋艺才是我的心愿。”
赵元臣见华安安答应的痛快,心里有些诧异,就说:“其实,陪他们下棋,也不能亏了兄弟,让兄弟白劳神。这里有白银十两,望兄弟笑纳。”
华安安犹豫了一下,把银子收下了。按照他的理解,这代表他和那些后生下的是指导棋,而不是赌棋。
当然,赵元臣也有他自己的理解,但他没有说出来。
赵元臣快事快办,拱拱手,说:“那咱们明天盛源茶社再见,不见不散。华兄弟这般爽快,我回去也好给他们交代了。”
第八十四章 少壮军团 二
马修义多了个心眼,等赵元臣一走,就提醒华安安:“他们这两天拣选人才,磨刀霍霍,对你不安好心。你干嘛收他的银子?这里面不会有诈吧?”
华安安说:“表舅,您放心。别说马家园的五个后生,就算十个高手我也不怕。饭一碗一碗吃,棋一盘一盘下,我不怕他们人多。我收下他的银子,这代表我和他们下的是指导棋,双方谁输谁赢都不伤面子。”
马修义皱起眉头,说:“我看这个赵元臣环眼鹰鼻,外表热情,内实奸诈,不能轻易信任。你可要多加小心。”
华安安轻轻一笑,说:“表舅,棋坛上的事你不了解,自有它的规矩。”
到底是什么规矩?华安安自己也说不清。连续的胜利已经使他昏了头。马修义的絮叨,让他感到温暖,又有些心烦。这些天来没有人关心自己,自己不是一样乘风破浪,高奏凯歌吗?
盛源茶社是个普通的饮茶休闲的场所,在北京城众多的茶楼里,一点也不起眼。赵元臣选中这里做场地,是因为他和茶社老板是亲戚。这个茶社距离听雨轩和马家园都很近,很方便他召集棋局。茶社后边有个院子,既宽敞又清静,是举办棋赛的理想环境。
华安安和马修义兴冲冲来到茶社,刘远举《无〈错《小说 m。QulEdU。coM正在门外等候他俩。
院子里坐了二十多个人,形形色色,都是北京棋界有名望的高手和拥趸。作为花钱买华安安败局的投资方,王师爷和郭铁嘴自然是座上嘉宾。
葡萄架下,一字排开五张八仙桌,上面都摆好了棋具。赵元臣从马家园搜罗来的“少壮军团”,都守着棋盘准备向华安安发起进攻。这五个人,高矮胖瘦,各具特点。年长的足有五十出头,最年轻的比华安安的表哥还大五岁。
华安安一看摆着五付棋具,感到奇怪。难道还有别的高手也来下指导棋?
赵元臣拉着华安安的手腕,把他引荐给众人。他的致辞热情洋溢,简直能把华安安捧到天上去。但是,在场大部分人都表现冷淡。从他们冷漠的神情中,可以感觉出浓重的敌意和不屑。
马修义紧紧跟着华安安,生怕会冒出个愣小子伤害到安安。看到这里的气氛,他不由得紧张起来了。
赵元臣致辞完毕,呵呵一笑,说:“华兄弟,按照咱们昨天约定的,你以一敌五。你看这些后生都等不及了,这就开始吧。”
华安安以为自己听错了,让赵元臣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就是圈套!虽说是指导棋,其实就是“多面打”。
让华安安同时和五个人对局,他倒是不在乎。在他的年代,职业棋手经常和业余爱好者进行多面打,下指导棋。有的职业棋手甚至可以同时和一百多个爱好者进行对局。因此,他对多面打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但是,当他看到桌子对面的“后生们”,顿时感到大事不妙。
那是五个憋足了劲,想要撕碎自己的狼!五个人都虎视眈眈盯着自己。这哪里是友好的指导棋?更像是要群殴自己。而且,这些人也不是赵元臣所说的“后生们”,各个都是精神饱满的精壮汉子。
华安安一下子愣住了,这不是自己预想的场面。他以为今天的棋局是温文尔雅,和风细雨的。自己下败一个,根据心情,可以决定是否再指导下一位。目前这场面,简直是一堵大石头砌成的高墙,自己无法逾越,只能像个搬运工一样,把他们一块块搬开。重体力活啊!
赵元臣见华安安有些迟疑,立刻大声说:“华兄弟,咱们可是商定好的,你把定金也收了。你,不会是怕了吧?”
他的笑,有点尖酸刻薄,不无奚落之意。全场的人都听出了他的含义,都笑了起来。有个拥趸喊:“就这点能耐还要横扫北京城?姥姥。”这句话又引起一阵哄笑。
华安安有点慌乱了,这才想起范西屏对自己的叮嘱,“面对车轮战和多面打,千万慎重行事,不可轻坠人家的陷阱。”
马修义见势头不对,嘴唇动了动,刚想反驳赵元臣,华安安连忙朝他使眼色。事到如今,争论和辩解,只能使对方的气焰更嚣张,更加小瞧自己。
在这关键时刻,一定要顶上去!在气势上决不能输给对方。事到如今,圈套也得往里钻。只有撕破他们的圈套,才是最好的回击。他们想要的,只是想靠五对一的概率赢自己一局,夺取那八百两赏金。自己只要悠着劲,绝不会栽到这些无名小卒手里。
华安安期盼的,是能和当今国手较量几局。搬不掉眼前这堆拦路的石头,怎么能见到国手呢?
他冷冷地对赵元臣说:“咱们没说让子吧?”既是讽刺对方,又想为自己减轻压力。
赵元臣仰起头,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没有说让子。”
“那好,我让先。让他们一律执白棋。”华安安傲慢地说。其实,他是在为自己着想。如果猜先,有可能一桌执白一桌执黑,用不了一会工夫,自己先乱套了。
赵元臣说:“那是当然。”他感到奇怪,这华小子怎么也不争论一番?竟然这么大度。
在这个年代,棋局的胜负直接关系到棋手的声望和身价。任何一场对局,都是棋手们的生存之战、生死之战。有品级的棋手不愿和无名棋手对局,就是怕一旦输棋,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反而成全了对方。
棋界一直传说,棋圣黄龙士就是死于车轮战的陷阱。因此,成名的棋手对车轮战和多面打都心存畏惧。因为这两种对局方式,比的不仅仅是棋艺,更是体力。没有重金的诱惑,棋手是不会参与这两种对局形式的。
华安安只收了十两银子,竟然就掉进了陷阱,不得不参加多面打。对方只要有一个人赢他,他就会遭人耻笑和唾骂,灰溜溜地滚出北京城,从此在棋界抬不起头来;而对方则名利双收,直接赢走八百两银子。这个比率过于悬殊,代价过于惨重,这笔帐任何人都能算得一清二楚。
华安安告诉自己不能输。面对这些充满敌意的目光,他不能输。一旦输了,就会身败名裂,再也无缘和国手下棋。而且,输给这些无名之辈,对自己抱有很大期望的范大和施襄夏会万分失望,说不定,从此再也不理睬自己。连他在这一年中的种种经历和收获,都会贴上失败的标签。
华安安第一次感到赢棋的重要性。下棋不再是消磨时间的游戏,不再是可供钻研的智力运动,而是输不起希望和荣誉的生死搏斗。
他低声对马修义说:“表舅,你盯紧这些人的手脚,可别让他们偷子。谁要是偷子,你就大声叫嚷。”
马修义说:“这几个人我都了解,是有两个爱偷子。你放心吧,我会盯紧他们。”
华安安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摇着扇子,缓步走到棋桌前。
五个对手纷纷把棋子拍到棋盘上。
华安安没有着急落子,而是饶有兴味地围着五张桌子转了一圈,把五个对手的相貌观察了一遍,看看哪个面善,哪个凶恶?最后得出结论,没一个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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