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老叟说:“你看我年老力衰,每次下完棋,回家都奄奄一息。我怕是精力不够,担不下来这十局棋。因此,我的条件是,如果我劳累困顿不能弈棋,必须由我的弟子代替我出马应战。”
梁魏今和童梁城都一愣。
扬州老叟指着华安安说:“这是新近入我门下的弟子华佳,鲁钝不堪教化。但我门中凋零,不得已,只能由他出马,代我弈棋。但是,不论胜负如何,都算在我老叟名下。”
梁魏今笑呵呵地说:“这要看老童答不答应。”
童梁城眼珠一转,迅速对老叟和华安安的强弱进行了判断。若论棋艺,老叟不知比华佳高出多少倍?华佳只是个半生的地瓜,全靠体力好,有拼劲,和华佳对局,胜出的希望当然很大。但是,老叟经过和施襄夏的十局棋,已成强弩之末,收拾起来也不费事,怎么办呢?
“若是和华佳对局,胜之不武,传扬出去,怕不大好听吧?”童梁城犹豫不决地问梁魏今。
扬州老叟说:“再下十局,我怕是撑不下去了,最多勉强下三局。如果老童对十局棋和三局棋无所谓的话,咱俩就改成三局棋如何?”
童梁城晃着头说:“不,还是十局棋的好。”十局棋和三局棋的含金量相差太远。高手对局,十局棋有总决战的意味,直接决定双方以后的交手名分。而且,施定庵十局棋赢了扬州老叟,而自己三局棋赢了老叟,这中间的比较是不对称的,会被棋坛耻笑。
童梁城说:“如果陈前辈精力不济,门下弟子代为出战,这种事以前是有先例的吧?”
梁魏今说:“这种例子太多了,老童不必拘泥于名分,不论是老叟还是华佳,你赢了总归算你赢了老叟。”
童梁城虽然被眼前的突然变数弄得不知所措,但他对自己充满信心。不论是累得半死的扬州老叟,还是青果一样生涩不成熟的华佳,他的处境总比刚上场时的施襄夏要强得多了。
双方敲定了比赛规矩,场地改为扬州盐商沈伯春的画舫,地点仍旧在弈乐园,时间定为五天以后。扬州老叟视身体状况,可以派华安安出战,但他至少要下三局。
华安安把扬州老叟送回仙人桥,喜滋滋回到花满楼取行李。一进房间,却见祝子山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桌上堆了一大堆草药。
“你怎么了?”他连忙上前问。
祝子山说:“这些天陪着王爷,天天花天酒地,夜夜歌舞笙箫,大概是急性肠胃炎。我让掌柜找郎中看了,就是肚子疼得厉害,没法去煎药。”
华安安苦笑了一下,好事多磨啊!想起祝子山对自己的殷勤照顾,他不能丢下祝子山不管。爱情关乎幸福,人情关乎良心,此时此刻,他只能选择后者。他笑着说:“清福享得太多了!得,我师傅那儿我也不去了,专门伺候您这棋待诏大人。”
祝子山捂着肚子,说:“我躺在床上一想,这人生就没有一帆风顺的时候。刚来时,我窝窝囊囊,全靠你挣钱维持生活。后来突然变成棋待诏,风光无限,成天有人请客送礼。现在刚过了几天舒服日子,肚子又造反了。你也是一起一落,没有消停的时候。咱们安安生生躲过这段时间最好了,你偏要拜师学艺,参与江湖纷争,谁知哪天又要惹祸了。”
“闭嘴!乌鸦嘴。”华安安现在把祝子山当成亲哥哥看待,说话之间也放肆了。他撸起袖子,拿着药方和草药,下楼去给祝子山煎药。
华安安受到胡兆麟的邀请,去敲玉园为施襄夏饯行。酒宴上,人们大致看出未来棋坛的势力分布,将会形成以范西屏,施襄夏和华安安三强鼎立的局面。如果华安安没有投入扬州老叟门下,他只是一个棋力强悍的野棋手,一入名门正派,人们立刻对他正眼相看,连张世昌这个傲气无比的世家公子也围着他献殷勤。对比去年在观澜湖邸的态度,真是天差地别。
华安安告诉扬州老叟,自己的朋友生病,无人照料,自己暂时不能搬来仙人桥。老叟不置可否,只是拉住华安安,和他一起研究棋局。毫无疑问,华安安的棋艺比童梁城还差一大截,在这短短几天之内,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帮华佳提高一点算一点。
老叟在隐居时,时刻关注棋坛的新动向。何孟姑、莲儿,以及他的关系网为他搜集棋谱,他加以研判后,留下有新意的有价值的,其余的都付之一炬。经过数十年积累,他收集积攒的棋谱足足占了半个卧室,足见他付出的心血之巨,学识之渊博也就不难理解了。
经过五天调整,扬州老叟略觉身体轻松些,依约领着华安安和莲儿来到弈乐园。
沈伯春的画舫宽敞气派,装帧华丽,船上的物品非常名贵,精致,比胡兆麟的画舫又多出一种富丽堂皇。
梁魏今去了湖南,扬州老叟和童梁城的十局棋由国手黄子仙主持。
对局呈一边倒的态势,扬州老叟早早就呈现出败势。尽管他苦苦支撑,仍然输了十四个子之多,令华安安和满船宾客都大跌眼镜。
华安安为老叟的状态深感忧虑。
扬州老叟和华安安复盘时,把这局棋谱揉成一团,随手扔进草丛里。看起来他并没有懊恼,而是笑着说:“师尊早就说过,‘实实虚虚之同,正正奇奇之妙,此惟审于弃取之谊,明于彼此缓急之情’。”
华安安听不懂。
扬州老叟解释说:“我今天故意让他一局,让他麻痹大意,以为老夫行将就木,他放弃了警惕心,我下一局奋力一击,打他个措手不及,至少四局之内,让他缓不过气来。”
华安安傻乎乎地问:“那四局之后呢?”
扬州老叟说:“两局之后就该你上场。运气好的话,前五局打成四比一,后五局,难道你赢不下两局?”
华安安恍然大悟,师傅原来用的是兵法。在对局之初,对十局棋就预先进行了构思。
果然,接下来的两局棋,扬州老叟闪电般击溃童梁城,让对方大呼上当。藏而不露,出手就是绝杀,这才是扬州老叟!
第四局开始前,扬州老叟写了一封便笺,让华安安带给黄子仙和童梁城。他满怀希望地对华安安说:“今天突然由你上场,老童这两天精心构思对付我的着法就全然落空。趁他措手不及,你今天再下一城,还是有把握的。”
由自己出场对阵童梁城,这是华安安投身师门的初衷。但是,事到临头,他的信心却有点动摇。
“师傅,你不去吗?”
扬州老叟说:“我在便笺中已经写明‘力不能支’,如果去了,如何圆场?”
莲儿挎起抄写棋谱的布包,说:“我陪华师哥去。”
华安安一想,说:“这样不妥,你必须留下来陪伴师傅。你不在场,更显得师傅言之确凿。”
莲儿撅起嘴,望着扬州老叟,指望师傅答应她的要求。
扬州老叟说:“你师哥说得对,你就留在家里打谱。华佳,今天无论胜负如何,你赶快回来,咱们复盘研究。”
华安安辞别师傅,鼓足勇气走出宅院大门。
中午,扬州老叟午睡时间,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莲儿从没见过他的脸色这么难看。不问可知,一定是输了。
扬州老叟一觉醒来,见华安安呆坐在屋檐下,觉得奇怪。“华佳,今日棋局结束的这么早?”
华安安羞愧地说:“我输了。”
扬州老叟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他并没有苛责华安安,而是让他翻开棋谱,马上投入复盘研究。
原来,华安安学了很多新招法,急于运用到实战中,反而弄巧成拙,画虎不成反类犬,最后输得一塌糊涂。
扬州老叟看着华安安把棋局进程一步步摆出来,苦笑着说:“你这样拘泥不化,照本宣科,自然不是童梁城的对手。”
两人一直研究到深夜,扬州老叟叹口气说:“棋力养成,非一日之功。我对你的期许,是急躁了些。仅仅数天工夫,就想超越童梁城,确实为难你了。”
华安安说:“我曾经击败过童梁城,我有信心的。”
扬州老叟背着手踱了几步,说:“还好,棋局漫长,你还有机会,关键是不能气馁。你看见童梁城,不要把他当成高手,而是一团肉,你就是豹子,要狠狠扑上去,必欲食之而后快。必须要有这种气势,棋力才能充分发扬出来。”
莲儿在一旁笑着说:“师哥如果拿不下童梁城,就让我上场吧。”
扬州老叟板起脸,说:“把你前六年荒废的时间补上,对阵施小子的时候,我就让你上场了。”
华安安说:“童梁城智机缜密,无懈可击。我只能和他针尖对麦芒,硬碰硬对着干。”
扬州老叟说:“没有谁是无懈可击的。主要看你是否比他站得更高,看得更全面。”
华安安暗下决心,一定要拿出北京听雨轩的状态,全身心地忘我投入,只有这样才能击败童梁城。
第五局比赛这天,华安安很晚才回到仙人桥。他走路踉踉跄跄,头重脚轻,一副中暑的样子。
扬州老叟正在天井里摇扇子,一见华安安回来,就让莲儿点上蜡烛。
“师傅,我尽力了,”华安安痛苦地说,“还是输了两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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