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怀希望地回到王家老店,王三哥连忙给他开门,并且跟着他走进房间。
“华客官,有件事我得跟您商量一下。”王三哥谦恭地说,“昨天晚上,费爷已经把您以前的房钱结算过了。”
华安安感到奇怪,那你还商量什么?
王三哥接着说:“可是他说了,打今天起,得由您自个来付房钱。”
华安安心里一沉,刚赢两个烧饼钱的喜悦沉入了北冰洋。他问:“你这房间一天多少钱?”
王三哥说:“一天80文。”
华安安吓了一跳。他急中生智,说:“不贵,我在扬州还住过一天五钱银子的客栈。请问你这里的规矩,多少天交一次房钱?”
王三哥说:“那要看您住多久。如果住的时间长,五天、十天清一次房钱也行。”
华安安豪爽地说:“那就十天清一次房钱吧。”
王三哥笑着伸出手,说:“那您先给点定金。”
华安安大咧咧地说:“没问题。不过,我现在手头没有钱,银子都在我哥身上。你见过的,老祝,他现在是翰林院的棋待诏,成天陪皇上下棋的。不信,你可以向费爷打听打听。”
王三哥犹豫了一下,华安安所说的话,他是相信的。他说:“那您尽量快点。你看这大冬天,成天买柴烧锅。劈柴它也涨价啊。”
华安安把王三哥打发走,这才长嘘一口气。他不明白,老费怎么这样绝情,连房钱都不肯替自己掏了。难道他在婚事上变卦了?一定是的。所谓香香去山西伺候病人,根本就是谎话。他一定是为香香物色了一位更好的夫婿,所以才来搪塞自己。不过,这样也好。香香是这个年代的人,她找到如意郎君,这才是她理所当然的生活。自己终于可以安心了。话虽这么说,他仍感到一种难以言传的失落。
天还没亮,华安安就醒了。他今天准备大展宏图,多挣几个烧饼。
烧饼铺子在街对面,天气严寒,只开了半扇门。华安安是南方人,不喜欢吃面食。但现在,对他来说,最便宜的烧饼都是一种奢侈品。他从门缝里挤进去,就蹲在火炉边上,一边烤火,一边等烧饼出炉。
店家熟练地来回拨弄炉膛里的面饼,眼瞅着清冷的街道说:“这北风刮的,天不亮,又拉走两个。”
华安安兴致勃勃地问:“拉走两个什么?”
店家说:“昨晚街道上又冻死两个叫花子。天还没亮,巡街的就用车拉出城了。真可怜,穷人的命啊。”
华安安心里一怔,顿时感觉寒意渗人。他把眼光投向门外,宽慰自己说,还好我有房住,有烧饼吃,不用害怕。
华安安在鸿运茶楼磨蹭到天黑,只挣到十文钱。
他饥肠辘辘返回王家老店,看着砂锅和几包草药,欲哭无泪,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第二天在茶楼呆到中午,店伙计终于忍不住了,把华安安拉到角落,说:“我看您也是一位棋艺高超的人,可您想在这里靠下棋赢钱太难了。”
华安安愁眉不展,一声不吭。
店伙计说:“这里下棋的客人,都是来消磨时间的。您也看见了,想赢怕输,只和熟人下棋,就图下棋找个乐子。我给您指个地方,那才是真正下棋赢钱的好去处。”
华安安神情窘迫,连声道谢。
店伙计说:“由这一直往城南走,珠市口有个马家园,那是北京城下棋最热闹的地方。人最多,三教九流,五行八门的都有。只要您有手段,一天赢个三两五两,七八百文都不成问题。马家园附近,天桥那里有个郭铁嘴书场,也是高手云集的地方。那里的彩头更大,赢七八十两的都有。”
一听这话,华安安茅塞顿开,心思又活跃起来。
店伙计说:“我瞅您来这几天,冷冷清清,孤孤单单,又没人跟您下棋,一时忍不住才告诉您这些,您可别往歪处想。”
华安安问他马家园离这里有多远。
店伙计说:“您要是走路呢,得一个多时辰。现在去,到那里也就半下午了。”
华安安离开鸿运茶楼,觉得肚子里空的能住几窝麻雀,咕噜咕噜响个不停。声音那么大,他都怕被人听见,只好抱紧肚子,顺着店伙计指的方向,一路打听珠市口。
隆冬午后,天空阴云沉重,北风带着哨声,无情地摧残着冷清的街道。寥寥几个路人,都紧紧裹着衣服,在风中弯腰低头,侧身疾行,一派惨淡景象。
华安安越走越冷,牙齿打战,咬紧牙关都停不下来。
他疲倦无力,绝望到了极点。平稳的生活,突然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令他猝不及防。最无用的人当了棋待诏,一帆风顺的婚事陡生变故,引领他的前进方向的大哥成了冷漠的路人。想想前几天,自己还像个国宝似的被人热心照顾,连床都不让下,饭来伸手,药来张口。一夜之间,自己成了无人收留的弃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他挣扎着走过一条街,在一个避风的角落停下脚步。心想,就算我到了马家园,万一挣不到钱,天黑以后走不回来怎么办?非冻死到街上不可。难道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掉,被巡街的扔到城外乱葬岗子,祝领队回头怎么找我?
他缩着脖子,心里打起退堂鼓。正在犹豫中,突然看见身旁的店铺,黑帘白字,一个大大的“當”字。
一个中年人夹着一个包袱,掀起门帘,一闪身走了进去。过了片刻,这人空着手又走出来,缩着脖子,匆匆朝街上走去。
华安安突然眼睛一亮,肾上腺素激得心里暖乎乎的。这是当铺。当铺可以抵押物品来换钱。天哪,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几乎没有犹豫,一转身,径直跑回王家老店,解开自己的包袱。里面除了棋谱、扇子,和几样小零碎,还有一身干干净净的棉袍。这棉袍是香香在扬州给他洗过的。
华安安触物生情,免不了感慨一番。他把棉袍折叠整齐,包在包袱里,快步走出王家老店,生怕被人看见,就像败家子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当铺伙计老练地解开包袱,把棉袍抖开,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对华安安说:“八成新棉袍一件,150文。”
华安安觉得估价太低,就双手合十,恳求他说:“我这料子不错,您再添点。”
伙计面无表情地说:“你当就当,不当就拿走。”
华安安无助地看看左右,旁边并没有人。他无奈地一跺脚。“当。”
对于此时此刻的华安安来说,150文也是一笔巨款。他把沉甸甸的一串铜钱塞进怀里,心里略微轻松了一些,但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烧饼可以吃饱了,房钱怎么办?
第六十三章 马家园
华安安怀揣着天无绝人之路的坚定信念,翩然来到马家园。
马家园由首尾相连的两幢二层楼阁组成,分为南楼和北楼。两楼之间的空地上,是一个结了冰的鱼池。池子一周圈有几根枝叶败落的黄竹子,青砖地缝中长满衰败的蒿草。这大概是主人家点缀环境的园景,但和江南小园林比较,却显得呆板无趣。几根大烟囱从窗户里伸出来,呼呼地朝外冒着浓烟。
楼内高朋满座,人声鼎沸。端茶送水的伙计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忙得不亦乐乎。
华安安看到这里的盛况,感到无比温暖。人,总归是合群的动物。他来到楼里,照例先观察情况。这里一壶茶水二十文,可以不停的续水。输棋的有掏二三十文的,也有掏一吊两吊钱的。有几桌水平比较高,观棋的人群围得密不透风。
华安安估摸了一下,水平高的有业余6段,大部分都是业余4、5段的样子。
他心里有了底,就要了一壶茶,守着一个空桌子等人来找他下棋。
果然,有个中年儒生围着他的桌子转了几圈,最终坐在他对面,说:“一局五十文。”
华安安眼眶湿润了,充满感激之情地望着自己的衣食父母,连声说好。
下到午饭时无错小说 m。(quledu)。Com间,儒生连输了两局,爽快地给了他一小吊钱。
华安安春风满面。他盘算,下午如果再下两盘,今天就赚大发啦。甚至可以把棉袍赎回来。当然,赎回棉袍必须付给当铺220文。赎金每天都在上涨。
出乎他的意料,一下午竟然连下七盘棋,足足赢了三百文。一大堆铜钱揣在怀里,沉甸甸的,让他走路都很费劲。
晚上,他望着豆油灯的小小火苗,浮想联翩。如同捡了一个鸡蛋的农夫那样,指望着蛋生鸡、鸡生蛋,家业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这么多天来,他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华安安像白领一样,按时上班,早早就赶到马家园。楼里的棋客寥寥可数,伙计烧旺了火炉,推开窗户,打着喷嚏放浓烟出去。
华安安很快赢了一局,正在数钱,一个血气方刚的后生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似笑非笑地大声说:“两百文一局?”
华安安愉快地点点头,他打算今天去当铺赎回棉袍。那是他的流动资产,着急时又可以抵押来应急。
两人一开局,几个棋客就围上来观看。从他们的谈话中,华安安得知后生名叫二剩子,是马家园的高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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