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乌方国内乱爆发时,慕容度便坐镇到雁回关,指挥调度人力物资。陈浩然这次见到他,容貌虽与往昔无异,眼中却隐泛红丝,气色微显疲倦,显是心力操劳很有些过度。
见陈浩然带了一位修行者来,慕容度面露喜色,将他们迎入宅中,略略寒喧,为他们介绍堂中另外两人。
这两人一人是个年约五旬的老者,长方脸形,黑发长髯,叫秋锋镝,另一名相貌清奇,外形就像一个文弱书生的男子叫宋谦。两人神气内蕴,目中精芒偶露,慑人生寒,修为毫无疑问均已臻致金丹期,是慕容氏族重金礼聘的修行高手,于非常时期赶来救急。
陈浩然见过便罢,心知夏青颜性格孤僻冷漠,不爱跟人多打交道,就含糊其辞地带了过去,并不为她引见。修行者有怪癖的不在少数,夏青颜用黑纱遮住面庞,那秋锋镝与宋谦也不以为奇,各各点头示意便算见过礼。
慕容度进入正题,抱歉道:“狄公子,这次事出突然,无法及时将苏老板救离困境,还要劳驾狄公子亲赴险地,我实是深感有愧。”
陈浩然摆摆手道:“咱们合伙做买卖,那就是一根绳上拴俩蚂蚱的关系,客气话也不用多说,到底出了什么大乱子,连你们慕容家族都摆不平?”
慕容度苦笑了一声,道:“狄公子太看得起我慕容家了,慕容家表面风光,也仅是在一隅之地而已,况且这军国兵戈巨变,又岂是人力可挽?”
原 来,乌方国内战旷日持久,生灵涂炭如处水火,眼见兵祸愈演愈烈无有尽头,饱受摧残朝不保夕的民众终于忍无可忍。纷纷揭杆而起。不管仁王也好,明德帝也罢, 流血流泪饿肚皮的百姓通通不再买账,啸聚山林据险而守自立为王。短短时间内,星星之火酿成燎原之势,大大小小竟兴起了数十路反兵。局势全面失控。
这种情况下,慕容氏族在乌方国的生意渠道关节自然尽皆瘫痪,前些天运入的货物全部被义军所劫。 慕容氏族与合伙经营的乌方国商号虽安排有押运护卫,但螳臂当车无济于事,主动奉上货物钱财的还能保住一条性命,若负隅反抗,则立成乱刀之鬼。慕容氏族在大 楚国的势力再大,也是鞭长莫及只能望而兴叹,损失的巨额赀财暂且不说。丧失的人手亦是难以统计,慕容度为此焦头烂额忧心如焚,已然三天三夜未能合眼。…
慕 容度叹道:“苏老板忠义之心实在难得,他是乌方国有名豪杰,人熟面广,原可安然无恙全身而退,但他感念狄公子的信任与情谊,却不愿弃货自去。言道誓死也要 护货返回,才不负狄公子所托。他被乱兵困在一座寨子里已有数日之久。一个亲随拼死突围传信,昨晚才到得雁回关,我一得讯便紧急遣人报知狄公子。”
说话间,苏涯的那个长随被人搀扶到厅中,浑身是伤,样状甚惨。强撑着要下跪,恳求道:“狄公子,我家主人宁死不离,也只有你才能劝说动他了,请狄公子尽早拯救我家主人脱难。”
陈浩然扶起他。摇头道:“这个老苏是犯傻了罢?他跟我讲义气,我当然高兴,不过为了一点小钱丢了命,这义气不也跟着丢了,又顶个屁用?”
这番高论听得大家啼笑皆非,陈浩然又嚷道:“火烧眉毛,废话都别说了,大伙儿这就出发救人罢。”
慕容度忙道:“狄公子且慢,救人之事非比寻常,闪失不得。遇困人数不少,而且分散在各地,再加上兵荒马乱各处通道受阻,想把人救出来非常困难,具体如何着手还需要计议一番。”
陈浩然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好计议的?过去找到人,然后一路打出来就是了。这位秋老兄和宋老兄都已金丹有成,难道那些乱兵还挡得住?”
秋 锋镝与宋谦齐齐摇首,他们见陈浩然言语随意极好相处,均有结纳交好之心,不失客气道:“狄兄弟说得太轻松了,值此乱世,身怀奇技的草莽豪杰甚多,有能力声 望起兵的领头人物若非修行中人,身边也必有奇人异士辅佐。乱军中,我们自保虽是不成问题,但要将众多普通人安全带回,这个任务却是困难重重艰巨异常,狄兄 弟决不可掉以轻心。”
陈浩然奇道:“怎么,修行者还有什么兴趣夺天下争皇帝当?”
对于这个白痴问题,众 人都是无语。慕容度笑着解释道:“狄公子一心清修不问俗务,可能有所不知。修行者有心问鼎九五之尊的虽然极少,不过都会支持匡扶某一方势力逐鹿天下,若能 成事,便可安然坐拥一国资源。以我这等俗人的眼光看来,这可是一桩一本万利获益无穷的生意啊。”
陈浩然一拍脑袋,恍然道:“可不是么?奶奶的,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众人相视莞尔。陈浩然又皱眉问道:“大楚的幕后大老板我知道,是洞玄派和罗浮宫两大修行门派,乌方国也应该有大老板噻,是什么门派?他们又怎么会听任那明德帝和仁王两叔侄狗咬狗,把乌方国闹得乌烟瘴气,这不是鸡飞蛋打大家都只能咬一嘴毛么?”
秋锋镝道:“乌方国当年能够立国,全仗三阴门之力。于三阴门而言,只要不动摇乌方国根基,明德帝与仁王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兵戎之争也属于内政,是以起始不便强行加以干涉。到得后来,局势突然失控,一时之间,三阴门想力挽狂澜亦是不可得,便形成了眼前的混乱局面。”
宋谦补充道:“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以我之见,乌方国此次大乱绝非突然,而是有他方势力在暗中兴风作浪,欲推翻乌方国现有王权,取代三阴门的超然地位。否则,断不可能一乱至斯,连仁王起兵也可能是早有预谋。”…
两人言简意赅。将乌方国现今状况剖析出来,陈浩然豁然开朗,道:“奶奶的,原来是有人想捞好处偷偷摸摸戳刀子,修行者干这些鸟事跟流氓争地盘又有什么区别?会是哪些不招人待见的家伙?”
秋锋镝与宋谦对视一眼,都摇头道:“这些就不好妄加猜测了。”
陈浩然嚷嚷道:“两位老兄这就不够意思了。这儿都是自己人,说一说又有什么打紧?”
宋谦略一沉吟,正欲启唇,一直静听不语的夏青颜忽然道:“我来告诉你,是千机殿的人。”
众人惊讶地望向她,陈浩然疑道:“诶,你怎么会知道是那个劳什子千机殿?”
“我自然知道。”
夏青颜淡淡地回了一句,便不复再言。陈浩然清楚她的脾气,也不勉强。转头问道:“两位老兄,她说得对不对?”
秋 锋镝颔首道:“极有可能。乌方国与大楚、燕国、龙须国、黠国四国接壤,大楚地广物博远超乌方国,无需觊觎,龙须国与黠国疆域国力比乌方国尚弱上几分,无力 侵吞。而燕国则不然,匡持它的千机殿以往在道教二十五个大流派中敬陪末座,近百年来实力日趋强盛。雄心渐生,不愿再屈居人下。图谋扩张也属常情。”
宋谦点头认同道:“传闻乌方国的圣国师,千机殿的掌门沧断云修为已至炼神期,在上次的问道大会上大展神通,成为夺取教宗之位的大热门。可惜的是,在与天泽峰掌门东皋老丈斗法时,以微弱劣势败北。最终饮恨而返。”
因为天泽峰门人贺一承加害的缘故,素儿才会香消玉殒,陈浩然矢志复仇,以前向孟光衍和牟处机等人打听过天泽峰的情况,当然知道东皋老丈的名号。翻起眼哼道:“那个东皋老丈真本事不见得就强过了沧断云,说不定是暗里使了什么阴谋诡计才得胜。”
夏青颜忽然也冷哼一声,道:“无稽之谈。这等高手比试斗法,全凭本身命性相连的真实修为,又能使出什么阴谋诡计来?沧断云道行比不上东皋老丈,自当输得服气。”
狄夏两人相处日久,关系颇为微妙,别的事陈浩然一般都不会再与夏青颜抬杠,但他对天泽峰心怀仇视,明知自己无理,却也是不肯相让。瞪眼道:“什么无稽之谈?我就是要说东皋老丈,不,是东皋老鬼使了卑鄙手段,沧断云输得冤枉。”
夏青颜剜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说沧断云不如东皋老丈。”
陈浩然梗起脖子,嚷道:“我说东皋老鬼不如沧断云。”
夏青颜怒道:“你……不可理喻。”
陈浩然嗤鼻道:“我就是不可理喻,怎么着?夏妞儿你咬我啊?”
见两人为毫不相干的小事斗嘴斗气,众人不由面面相觑,丈二摸不着头脑。
夏青颜被陈浩然激得大怒,便欲拂袖而去,突然又似想起什么?盯着他道:“天泽峰的人得罪过你,是不是?”
陈浩然出其不意,跳起来怪叫道:“你……你怎么会知道?”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过这件事,连丝毫口风都未透露过,心中惊疑非同小可。
“我自然知道。”
夏青颜一言中的,气也消了,淡淡道:“你并非天泽峰或千机殿的门下弟子,跟他们也无亲无故,为什么要贬低东皋老丈去捧沧断云?自是与天泽峰有隙无疑。”…
奶 奶的,这毒妞儿是个女诸葛亮,这样都给她猜了出来,有古怪。陈浩然嘀咕,脑筋转了好几转,忽地记起一件事来,夏青颜曾说过她父母被一个修行大派的高手所 害,仇家想必就是千机殿的门人了,要不然决不会联想到这方面来,看来这次跟自己去乌方国也是想借机打探千机殿的情况。
想到此处,陈浩然这才完全释疑,哼哼着岔开道:“是又怎么了?天泽峰上上下下都不是东西,老子遇上一个就非踹他娘的屁股不可,哼……对了,不是还有个高高在上的道门总教么?这么多门派勾心斗角你打我杀未免有点儿不像话,总教怎么就不出面管教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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