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山庄,离开你的至亲。」
他叙述的语气十分平淡,却带着极深的沧桑。可那言下之意,竟已是有了收白冽予为徒的可能。
白冽予察觉到了这点,语气当下更是带上了几分坚决:「冽予早已有此准备。家父尝言此后诸事,盖由冽予决断。刻下只望前辈成全。至于离家之事,冽予会自行禀告家父。」
难以动摇的坚决,清楚的呈现了出来。
面对他如此态度,聂昙沉默良久,终于是一声叹息,施以一股柔劲将他扶起。「拜师之礼就算着刚才的吧!老夫是个鄙人,你若欲跟随,可得有吃苦的准备。」
「徒儿明白。」
听聂昙话中已是表明了愿意收他为徒,白冽予澄眸轻扬与老者一个相接,而后又自敛下,多了几分恭谨。沉敛的目光清浅,让人望之即穿,却也望之无解。双臂不着痕迹的轻轻挣开,而化为一个拱手:「请问师父欲何时启程?只需您吩咐下,徒儿会立刻为您张罗准备一切。」
「唉……你可惦着家人?」
「是。」知道聂昙此言意在确定他的心思,白冽予淡淡一应。「然徒儿心志已坚。便是要即刻启程,徒儿也绝无半分不舍之情。」
甚至……越快离开,越好。
越早离开,就能越早展开一切。他的生命不能也不该有所浪费。
察觉了这孩子的心思,聂昙眸间又是一阵不忍。瞬息几番思量后,当下已有了决定:「好罢。那这事儿就暂时定在两日后——这半个多月来你都未曾与你父亲说过话,不若刻下便由为师陪你一同前去告加庄主吧!」
「如此琐事不敢劳烦师父费心……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自当由徒儿独身解决。」
一切错本在他,自然得由他化解。
即使……对于面对父亲的恨意,心里仍有着强烈的自责与酸楚。
白冽予垂下了头:「那么,徒儿这就去禀告家父。」
「且慢,」聂昙突然想起什么而阻止了他的离去,「你可有擅长的兵器?」
「……徒儿自小习剑。」
「剑吗?为师虽不用剑,但你若有意继续钻研此道,倒也不是不能……罢了,此事容后再谈。你先去吧。」
瞧着他一脸波澜不惊的恭谨与淡漠,聂昙终是一个抬手示意他可以离去,心头却已不可免的一阵交杂。
只见白冽予一个行礼之后便即转身离去。那一身孝服的身子纵然纤小,即已隐隐有了一种足以承受一切的气度。纵然心伤痛苦,纵然自责万分,他却都能够一一承下,转化面对。
明明不过就是个九岁的孩子罢了。
聂昙有一种预感。若白冽予真能恢复武功,几年之后,定能有过超过乃父的威望与成就——
然而,这一切也还只是个预感罢了。
第三章
初春的天候仍存着几分寒凉,四下却已弥漫着—股盎然乍意。
望着眼前父亲所居的院落,白冽予脚步先是—顿,而后又自抬足,缓步进了园中。
方来到门前正欲禀报,却已听到父亲语音自屋中传来:「进来吧。」
音调平缓,却已带上了一抹不同于以往的沉郁。
心知这定是因为娘亲之死,白冽予心头一痛,却终只是低低一应:「是。」
推开了房门,他抬足跨过门槛,迎向屋中端坐着的父亲,「孩儿向爹爹请安。」
小脸微垂依着礼节轻轻脱口,平缓的语调,沉静得令人心乱。
堂上白毅杰看着这足足有半个多月没见的儿子,记忆中染血的残弱躯体已恢复如平时,却失去了那属于习武者的稳沉与精芒。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过于沉静澹然、不该属于一个孩子的气质。
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光,却已判若两人。
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刻意回避以及次子治伤时所受的苫,白毅杰心头便是一阵疼惜。并非不明白自己所为对那孩子是多么的残忍,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
一看到那孩子,他就会想到妻子的死。纵然那孩子是无辜的,可他还是怕,怕自己一看到他,就会不自主的恨,恨这个可怜的次子……
本以为可以白头偕老,谁晓得别离竟会来得这般突然?爱妻的逝去对他而言是毫无疑问是极其沉重的打击,而那过于复杂的心情更让他即使明知不该,却仍是无法抛开哀痛和芥蒂前去安慰那个孩子。
——直到那孩子终于主动来至他身前。
说来可笑,他身为人父……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以往他与冽儿也像对其他孩子那般亲,没想到九年的父子之情,竟可在—个月内便如此生分!
「……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心绪交杂间,终究只是这么—句问了。
而白冽予亦未抬首,垂着头静静答了:「是的,伤势已完全康复。」
这样尴尬的气氛无疑是令心头更加难受,但他必须自己面对。
当下一个长吁,下了决心启唇道出来意:「孩儿此来是来禀告您:孩儿已拜入医仙聂昙门下,两日后便要离开山庄前去修行。」
白毅杰闻言剧震。
他虽早料到这孩儿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报仇,也猜想到他或许会拜聂昙为师,却没想到启程之日竟是在两日后。只是早先已承诺了这孩子要让他自行决定以后诸事,现下是没有理由阻止了。
那张低垂的小脸依旧平平静静,曾经轻灵的目光如今却是澄幽……别离的决心,清晰显现于其中。
冽儿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又怎会不了解这孩子的性子?冽儿太像一部分的他,虽有足以面对一切痛苦的力量,所背负的却也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沉重……
强烈的情感瞬间涌生于心。一想到别离在即,哪里还顾得了其他?毕竟是血浓于水的父子啊!眼眶一热,而终于是再难按捺的开口:「冽儿,你过来。」
平缓的一句,语音却已有些微颤。
白冽予一个点头应过,小脸抬起,在相隔多日后终于首度与父亲目光相对。
四目相接。那带上深愁的双眸令他当下又是一阵自责涌生。那是爹吗?爹以往从没有过这种眼神。是因为他害死了娘亲,所以爹才……
心绪交杂间,脚步已自迈出。怎知本该一切如常的步子却没走上几步便一个不稳。
白冽予身子一晃,当场便要朝地板迎面跌下。
却听得一阵风声乍过,下一刻那失衡的身子已为白毅杰温暖的双臂给抱在怀中:「爹……」
给父亲这么一抱,白冽予心头更是一酸,轻轻一唤已自脱口,载满了深深的自责与痛苦。
父亲温暖的臂弯一如往昔。可他很清楚,一切都已无法回到过去、无法再回到那段美好的时光了。
小手难以自禁地揪上了父亲的前襟,唇间已是低语流泻:「对不起……孩儿……害死了娘亲……」
颤抖着的音色,却又太过沉缓,如此言语令白毅杰胸口不舍更生。这孩子已如此痛苦,身为至亲,他所应该做的是陪在他身边才是啊!可他不但没有,反而还处处避着……口头上说着要这孩子不要在意,可他的所作所为,不都在显示自己的介怀?
搂着的力道因而收紧。他将白冽予抱起,抬手轻抚了抚次子细柔的发丝。
「该说对不起的是爹。这些日子以来你已受尽煎熬,爹却未能看破迷障,不但没陪着你,还更加伤害了你,是爹的不对。」
「不。若非孩儿害死了娘亲,您又怎会如此痛苦?」
千错万错都是因为他。父亲的避开,又何尝不是他自取其咎?
见次子的自责仍未削减半分,真是把自个儿某些性子完全承了去还发扬广大,白毅杰不由得既是心疼又是无奈。
这些性子美其名是敢作敢当,可一旦扩展下去,却是有些近乎自虐、将—切的事都往自个儿身上扛。而冽儿的性子正是如此,尤其在这—个月间变得更为明显了。
依他的性子,再多的话只怕也改变不了他已经认定的事……思及至此,抱着他到一旁坐了的白毅杰一声叹息。
「事情确实不是你的错,只是爹虽然这么说了,也无法改变你的心思。别离前夕便别说这些了……让爹好好瞧瞧你,好不?」
「嗯……」
轻声应过,白冽予这才松了小手、抬起脸望向父亲。后者宽掌扬起,极为温柔的摸了摸那张过于平静的小脸。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你离家之事,爹会让人安排妥当。这仅剩的两日你就好好陪陪爹吧!」
「孩儿知道了。」
瞧着父亲温柔的神情,白冽予心头一暖,眼帘微垂,表情虽仍是澹然,却已染上了一抹柔和。
即使已有被父亲厌恶的准备,却终究还是渴望着父亲的谅解……将小脸再次埋入父亲怀中,那温暖的怀抱更加稳住了曾微有起伏的心境,再次静若止水、波澜不惊。
日后想来,或许正是因为有父亲这样的谅解与温柔,才让他不光只有表面上的平静澹然,而连整个内心那足以坚强。
而现下的他,除了静静享受这—份令人心暖的父爱之外,亦已开始思考今后的一切计划。
眸光与心思俱在瞬间转沉。那深埋于父亲怀中的小脸亦是如此。
是该好好计划……应如何亲手报仇雪恨……
「冽儿,」思绪正自远离,耳边忽尔传来父亲的柔声—唤,「还记得爹要让你挑剑的事儿吗?」
「记得……」因「挑剑」一字瞬间拉回了神,白冽予愕然抬首,望向一脸温柔的父亲:「可,孩儿现下仍无法——」
「那有什么打紧的?」
白毅杰微微一笑,轻拍了拍他的背:「便是全无内力,也未必不能学好剑法。身子再弱,多锻链总是能有点结果的;更何况你自小好剑……来吧!就当作是爹的临别赠礼。」
「是。」
如此言语令白冽予心思再次缓和了下。虽未露出笑容,唇角却已微扬。正待离开父亲的膝上,怎科白毅杰却将他整个人抱着起身直往兵器库去。
他虽只九岁,但自来十分独立,很久没给父亲这样一路抱着了,难免有些不习惯。
但转念一想,此去少说数载,如此温暖今后只怕仅能存于回忆中了……心中感伤泛起,当下便也由着自己依赖父亲了。
入了兵器室,白毅杰这才将他放下,并至角落启动机关。一条小径因而显露。白毅杰牵着他走入密道,几番婉蜒后,终于来到了一道瞧来十分厚重的石门前。当下内劲运起,单手将石门推了开来。
里头是一间石室,四面墙上各嵌了三颗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