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吴悠浅浅一笑,小鸟一般偎依在他身旁。
黄昏。
湖上波平浪静,玉宇澄沏,湖天之际流霞如血,泛出一道耀眼的金色。
堤边的细柳已伸出嫩黄的触角,春的气息从泥土中漾开,山间的鸟鸣拱动着一团碧色,与湖中逐食的红鱼相映成趣。
暖风拂面,柳绵乱飞,他久久地凝视着湖上微微泛起的涟漪。
“爹爹,你教我呀!”子悦掰他的手指,奶声奶气地道:“是不是这样?”
他给她做了一个小小的鱼杆,抱着她坐在亭边垂钓。
“是这样,乖乖地坐着欢秃谩!彼遗钆畹耐贩⑴〕梢话眩盟可岛谩L统鍪志睿亮瞬梁埂?/p》
子悦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踮起脚,站在他的椅子上,双手扒着栏杆,伸长脖子,看着水中的动静。
“爹爹,都好久了,为什么鱼儿还不过来呀?”
“哪里有好久?半柱香的功夫都不到。”他失笑。孩子太小,没有半分耐性。方才教她弹琴,她拔了两下就叫“手疼”。又拉着他要钓鱼,鱼还没上钩,她的脚趾头又开始乱动,琢磨别的事情去了。的“我们小孩子的时间要比大人的时间快些的!”她一本正经地争辩道。
“好啦……爹爹有事要忙,我送你回凤嫂那儿罢。”他将她从栏杆上拉下来,抱在怀里,又拿出手绢替她擦了擦嘴,问道:“方才吃了什么?为什么脸上脏兮兮的?”
“绿豆糕!”说完话,她一把死死抱住他的脖子,撒起娇来:“爹爹,我还没玩够哪……爹爹,我乖,就在这亭子里玩儿,好不好?爹爹……我要跟你在一起……爹爹……唐叔叔来啦!”
唐潜的身后跟着凤嫂,子悦的嘴开始扁了起来。
“你去跟凤妈妈吃晚饭,晚上爹爹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他赶紧哄道:“爹爹过一会儿就来找你。听话啊!”
子悦的小嘴扁了半天,终于又弯了起来,嘻嘻一笑,道:“凤妈妈,抱。”
“找我有事?”慕容无风看着唐潜,问道。
“你一定猜不出,刚才谁来找过我。”唐潜一掀衣摆,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恐怕又要猜中了,是武当的鸿羽道长,对么?”慕容无风淡淡道:“这一次我可不是猜的,他来找过我。我推托说手头正好有病人,没有见他。后来我派人去找你,你已经走了。”
“他是不是也想找木玄虚?”
“不错。估计武当早已得到了消息,他们丢不起这个脸,所以要想法子息事宁人。”
“木玄虚怎么想?”
“他气得要命,说武当若不还他清白,他誓死不回武当。”
“他好象是这种脾气。”
“你呢?”慕容无风看着他,问道:“你怎么想?”
唐潜苦笑:“我还没开始想,就已把人得罪光了。”
“哦?”
“为了这件事,就连长年不出关的松风道长都亲自到神农镇来了。”
慕容无风笑了笑,道:“唐兄好大的面子。”
“不止有松风,还有焚斋和西山两位先生!”唐潜的口气中已带有一丝嘲谑。
“老头子们都来了?”慕容无风不紧不慢地道。
“都是松风请来的说客,想将此事密而不发,不了了之。——让木玄虚把黑锅背到底。”
“你怎么说?”
“我当然要替木玄虚讨回公道。”唐潜用一双空虚的眼睛看着慕容无风,缓缓道:“只是我实在想不到,我素日如此敬重的长辈们竟都是些这样的人!”
对于这个问题,慕容无风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思索了片刻,他又问:“这么说来,是焚斋故意把铁风的消息扣下来的?”
唐潜点点头:“如果江湖快报上不发,只靠你我数人的口舌,只怕很难向众人说清。”
慕容无风道:“这个并不困难。我们只需将此事的经过写个贴子,署上你、我和叶临安的名字,再找几个刻工将它印个几万份,广为散发即可。焚斋就算是想封住消息,也是无可奈何。你只要找个有钱人替你出了这笔费用就好。”
唐潜拍了拍慕容无风的肩,笑道:“说到有钱人,你就是个有钱人。”
慕容无风淡淡道:“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白忙了这一顿。”
“如此甚好!”唐潜喜道:“只是这么一来,唐门与云梦谷都会大大地得罪武当,这个后果,你不可不想。”
“我看不出我将来会求武当什么事,我不过是个大夫而已。”慕容无风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这个后果,你想过了么?”
唐潜沉默良久,道:“想过。我不是个很实际的人,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妥不妥。”
慕容无风的目光已移到了远方:“有时候,后悔前的那一刻冲动往往是对的。”
唐潜沉吟着,忽然道:“其实……你不必如此帮我。”
慕容无风徐徐地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目视远方,喃喃地道:“将来若有一日,云梦谷与唐门烽烟再起,你可否护得我女儿的周全?”
唐潜愣了愣,觉得有些意外,却肃然道:“我答应你。”说罢忽明其意,心中不禁一阵黯然,复又叹道:“……你过虑了。”
慕容无风望着眼前一片苍茫浩淼的水色,平静地道:“天已黑了,你去罢。”
他点点头,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站住,问道:“这几天,我没看见小傅。”
“你若要找他,恐怕得去艺恒馆。”慕容无风思绪飘渺,漫不经心地道。抬头再看时,唐潜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水中,那一叶挂着红灯的木船又向他飘浮过来。
风柔夜煖,暗香流转,月色昏黄中的紫衣是如此熟悉……
“你来了……”他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光彩。
紫衫女子挑着灯笼,从船头轻轻跃下,拎着裙摆,赤着双足,拾级而上。她永远不肯好生地,款款依依地走上来,总是连蹦带跳,一阵风似地来到他面前。
他转动轮椅迎了上去,凝视半晌,只觉眼前一切恍然如梦,颤声道:“荷衣,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怎么啦?好好儿的,为什么要走?”那身影行至他面前,抚了抚他的脸,轻声道:“我是来看你的……看你过得好不好。”
“留下来……不要走!”他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却抓了个空,身子猛地一晃,几乎跌倒在地。
“你瘦了……又瘦了……”那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叹,她俯下身来,替他掖了掖腿上的方毯:“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好么?”
一阵微风吹来,人影不禁随风摆动起来。
他猛地将轮椅转过去,咬着牙,背对着她,大声道:“荷衣……我……我知道你不是真的……”
“……只要你开心,为什么一定要是真的?”那身影尾随着他,将他的轮椅复又转了过来。
她的脸……苍白,苍白如冢枯骨。
除了那一次受伤,她的脸上一直都泛着微红的血色。
他心中大恸,哽咽着道:“荷衣……告诉我,那一刻……最后那一刻,你难受么?”
她微笑,没有回答。
一次又一次,他梦见她被压倒在巨石之下,行将就死,转动着一双泪眼,楚楚无助地看着自己。而自己则在一旁急得发疯,却无能为力。
“当然不难受……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她的双手轻抚着他的胸膛,喃喃道:“你总是喜欢胡思乱想……”
他痴痴地怔了半晌,蓦地,长叹一声:“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死得那样快。”一时间触目伤神,心灰意冷。眼前诸景,顿如梦幻泡影,化入茫茫夜色,那紫色的衣影亦被一道凄厉的猿声扯碎,随着暗红的灯影中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荷衣……我要忘掉你。”他蓦然明白过来,便将这句在心里说了几千遍的话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迷行记第四卷
第十九章
那两年他的日子过得相对宁静。
除了冬季风痹发作不得不困卧床榻之外,一年中剩下的日子他都在无休无止地忙碌。
往事束之高阁,幻影日渐苍白。他感到理智的可怕,却在理智的鞭影下再次进入日常的洪涛,漫无目的地向前奔跑。他不再多想,也不再问自己为了什么。
自从荷衣亡世,他便明白这世界的意义是无法究诘的。自己每日经历和面对的不过是些散乱的碎片,并无多余的所指。
每一个人的世界都不一样。荷衣去世,带走了他的世界。
秋季的时候,他招集工匠,大兴土木,把谷内的房屋从里到外地翻修了一通,增加了九处院落和四道长廊。为的是招回几位长驻外地的弟子,以应付云梦谷越来越高的声望所带来的繁重医务。
云梦谷人对慕容无风回归“正常”的本领大为惊讶。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自己的作息,按时服药,定期出席会诊,给新进的弟子授课,批改医案从不延误。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形容日益清减,精力却日益充沛?
房屋营造本属赵谦和的职责,以往也一向由他全力督办。这一回慕容无风却将他晾在一边,完全把他当作了听差。从画屋样量尺寸,到依格放线、平地盘、做地丁,他每一样都要过问,而且问得仔细。
赵谦和因此大为头痛。几位总管都怕慕容无风真正地“关心”一件事,因为他眼光挑剔,精益求精,就象手里批出去的药方那般不容得半点小错。稍有不满意,便要大发脾气,推翻重来。弄得跟着他的人整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那图样画了十七八趟,都不能让他满意,最后他把其中的一张带回自己的屋子,研究了几个时辰,将它改得面目全非,然后交给赵谦和:“就是它了。”
“是不是请方大师过目一下?”赵谦和探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照着这个图样去做就行了。”慕容无风道。
方大师就是方天宁,园林界的名宿,在工段营造这一行当里一言九鼎。此番重金聘来绘制屋样,老先生名气大,徒弟多,手脚快。一天一副图的送过去,都给慕容无风毫不留情地退了回来。要不是看着那张人见人爱的巨额银票,他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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