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金无稽的命理注定无子,而五台山的多位高僧也都验证了这一说法。
然而到了四十岁时,金无稽娶了尉氏后又再度生下一个男孩,母凭子贵,尉夫人顺利成章的成为正室夫人。
眼见子嗣艰难至厮,金无稽又饱尝丧子之痛,连姓氏也不敢让儿子继承了,索性让尉十三跟了母姓,并且有意给孩子取了一个贱名。
这些年来,金无稽无时无刻不在求神拜佛,保佑唯一的儿子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
试想一个富甲海内的巨商,岂不是和开疆拓土的皇帝一样,纵是生前赚得金山银海、无可匹敌的家业,若是没有后代继承,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恐怕死后也难以瞑目罢。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不幸的是,尉十三自幼体弱多病,好几次险些夭折。金无稽与尉夫人迫不得已,将孩子寄养于武当山铁菘道人门下,祈求借助擅长阴阳调和、养生天下第一的铁菘道人保住金家唯一的血脉。
幸好,尉十三在铁菘道人的精心调理下,艰难的活了下来。
他的人生简单的如同一张白纸,五岁起寄养在武当山,拜入铁菘道人门下,成为其关门弟子。孰料,尉十三居然天生是个武痴,好勇任侠不说,最大的抱负就是成为一名大剑客。他九岁开始习剑,堪称铁菘道人门下最为刻苦的俗家弟子。而铁菘道人正是因为号称精通武当山所有秘技绝学,得以斐名天下。
今天恰好是尉十三艺成下山后的第九天。
金无稽为了儿子可谓煞费苦心,他当然深喑江湖叵测,过的是刀头舔血的营生。他本来打算好了以诗礼传家,最不济也希望孩子一生平安。男子汉安身立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文治武功,也断然不需匹夫之勇。况且,金家还有不为人知的苦衷,更加不能叫儿子习武。再者说,出身豪富之家的大少爷根本不需要武功,江湖里有大把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待价而沽。
所以,金无稽期盼着儿子能够幡然醒悟,强者之强,尤在脑力,而非武道一途。
就在尉十三回家伊始,金无稽早已为儿子精心挑选了几位剑术高手,而且都是闻名遐尔的大剑客。这些人多多少少要给金无稽几分面子,他们都欠过金家的人情。
结果,几位威名远播的剑客,无一例外的与初出茅庐的尉十三打了个平手。
这一切都是私底下的较量,比试当然包含着长辈指点晚辈的意味。
尉十三充满了自信的同时,也禁不住有些狐疑。
他虽年轻,却并不傻。他渴望着成为名动四方的剑客,尤其期待着光明正大的公平决斗。
当他得知自家新开张的一间票号雇佣了鼎鼎大名的剑手廖鹰时,就下定决心挑战此人。
但他生恐廖鹰知道他的身份,不肯施展全力,所以他一定要用自己的法子予以证明,以抢劫为手段,逼着廖鹰拿出真本事与他公平一战。
这场夺金抢劫,说白了只是一场天衣无缝的游戏。
游戏的主角是尉十三,蒙在鼓里的也只有他。。
金大雍早已暗地里安排好了游戏规则。
眼看大功告成之时,却突然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这个程咬金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大闺女。
(二)
尉十三全身都在发抖,跳起来大吼:“你不能走!”说出这句话以后,连他自己也不禁哑然,不让人家走又能怎样?
“仗着人多欺负人少嘛?”英剪梅眉头紧蹙,“看来你们金家的大少爷,病的不轻。”
尉十三的愤怒一分为二,其一是为自己的无能和不堪一击而懊丧,其二更对蒙受欺骗后的憎恨和愤慨,这是种赤裸裸的侮辱,侮辱的是剑手的尊严,这一条与他的本事高低无关。
他语无伦次:“你。。。我。。。我。。。你。。。”脸色又是一阵发青。少年人的脸皮都是薄的,桀骜自负的美少年当众出了丑,如何能够释然?
英剪梅忽然道:“你想知道剑法为何不济?”她毫不理会金大雍的挤眉弄眼。
尉十三扫了一眼金大雍,重重点头。
“剑术不错,可惜只能算舞艺。就像大姑娘绣花,手艺虽然娴熟高明,让人眼花缭乱,却只能绣出美丽图案,拿来临敌对阵,只能算是笑话。”她侃侃而谈,每一个字都敲打着尉十三的心坎。
她坦然续道:“练武不练功,不过一场空。你所学的剑术,确是武当正宗,可惜,那人并没有教给你功法。”
尉十三深深的看了一眼英剪梅,目光灼热,激烈如火,湮灭在那双妙目之中。他的剑法华而不实,徒有眼花缭乱的姿势,却毫无剑客的威力。
他能干净利索,准确无误的削掉飞蝉羽翼,但是秋蝉无法反击躲避。而一个普通人都懂得逃命。何况几十年如一日修习武功的高手。
他忽然抓起剑闪电般削向自己的脖颈。
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应该是一个剑客终生恪守的信条。他苦苦习剑修行,到头来落得一场天大的笑话,一把梳子彻底打垮了自己。
他想要洗刷耻辱,唯有以沸腾的热血!
只不过,有时候想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阎管事就在他身旁,自然不会无视金家大少爷自戕于街头。
尉十三刚刚举起剑,阎管事已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在他肘部一托,青爵剑便割不下去。
尉十三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憋的脸红脖子粗,却也无法推开始终微笑着的阎管事。
英剪梅耻笑道:“体肤毛发都是父母所赐。你学艺不精,挥剑自刎,根本是懦夫所为。绝非男子气概。争名夺利,沽名钓誉,更不是剑客节操。你这般意气,心胸狭隘,只怕难成大器。”
尉十三的嘴唇翕动,咬牙长叹,放开握剑的手,向英剪梅深深一鞠。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作俑者
(一)
恰在这时,一架马车从回财巷里慢悠悠的驶了出来,立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廖鹰眼光一闪,纵身欺近马车,勒住缰绳,伸头往车厢里看了一眼,大叫一声:“何方的龟孙子?”他探手抓出一个赤条条的男人。
金大雍傻了眼,这人正是方才负责押运金子的五人之一。其他四人也都一丝不挂的堆在车厢里,挤眉弄眼的挣扎不休。
这五人都是大老板金无稽精心挑选的贴身保镖,此行的任务就是保护尉十三。
一万两金子本该从回财巷运到前门,直接送进库房。
而此时,黄金不翼而飞,只留下五个身无片缕的大男人。五个人羞愧难当,却丝毫动弹不得。
廖鹰俯身在一人身上拿捏不已。
“呀。。。”英剪梅凑近看了一眼,飞快的扭过头去。
金大雍跺脚道:“你们俩,快去前门看看。”两名伙计匆匆而去。
他又忍不住疾声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阎管事仔细观察着,讶声道:“这人好厉害。居然可以一口气封遍五个人全身上下的穴道。”
还有一点很特别,五个人的额头上都写着一个字。
“这是什么玩意?”
金大雍急急读道:“谨、范、谢、石、海。”
阎管事运指如风,闪电般在其中一人身上游走,虽然没能解开所有穴道,但这人却已能气喘吁吁的开口说话。
“一个没有鼻子的男人。。。”
尉十三惊呼:“是喝汤的车夫。。。”众人立刻将眼光集中在他身上。
他口不择言道:“是在牛汤馆喝汤的车夫,他没有鼻子。。。头上戴着菊花。。。”
阎管事抬手一指,即刻有一帮伙计冲向对过的牛汤馆。
“海、石、谨、谢、范。。。”金大雍又将几个字颠倒过来读了一遍,
“是范海石!范海石谨谢!”英剪梅猛然警醒,脱口而出。
阎管事与廖鹰停止了动作,屏住呼吸,看向英剪梅。
英剪梅重重点头,咬牙切齿道:“是范海石!”
阎管事大惊失色:“是他?”
金大雍面如死灰:“难道真是。。。”
英剪梅肯定的点点头,范海石每次作案都会留下痕迹,似乎生恐别人不知道他的手笔。
金大雍疾声道:“无论他是谁,都不能在天黑之前逃出。。。”
阎管事突然打断道:“怒石镇距离老渡口只有九里路!”
金大雍瞪圆了眼珠子:“码头早已废弃多年,况且码头附近的水域埋有桩石,根本没有船只可以靠岸。”
他怒声咆哮:“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分头去追!挖地三尺也要将范海石挖出来。。。”
已经有人拉响了响板,刺耳的鸣响震彻了整条街。
街上的伙计们立即如同鸟兽散尽,各自分头行动。
(二)
尉十三站在街心,忽然不知所措起来。
一万两黄金,等于是十万两白银,决不是一个小数目。
因为他的冲动而丢失,他绝不允许自己置身事外,他打定主意,一定亲自找回来。
“码头在什么地方?”英剪梅拦住一个伙计急急询问。
那伙计心急火燎的指向东南方向,转身跑进了票号。
英剪梅满腹心事,她尤其对范海石恨之入骨,恨不能将其剥皮拆骨,挫骨扬灰。
在她眼里,江湖中有英雄,也有恶人,有专门除害的英雄侠士,也有欺世盗名的无赖骗子,无恶不作的败类,却根本没有语言可以形容范海石。
他已经成为江湖的灾难,百年来最丧心病狂的冷血屠夫,一个卑鄙阴险、狼心狗肺的人渣。
虽然当今武林门户众多,帮派林立,鱼龙混杂,豪门世家、门阀联盟等级森严,彼此争名逐利、水火不容。
但就在十年间,黑白两道却破天荒的携手组成过两次诛狼联盟。
都是为了完成一件事,对付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