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让尹翌凉气得牙痒痒却又忍不住想笑的烂摊子。
小狐特别喜欢玩剑穗,又咬又啃的凶狠模样完全看不出来她能变成一位俏丽少女,有哪个女孩子会这样做尽夸张事迹例如咬人鼻子的?
有次他把自己新买的穗子夹在房中的书本里,半夜就被小狐吵醒发现她在挖那本书。
抱着她时她也老往他身上爬,硬要坐在他肩膀上。
一个充满猫性的少女,独立但又依赖,高傲却懂得撒娇,动作快速灵巧,却常慵懒度日。她那些无视一切的意气风发常让他忍不住微笑。
“尹翌凉!你快来看!”
把他当普通人对待的小狐总直呼他名讳,没有口口声声”尹公子尹公子”的敬畏退缩,也没有为了炫耀与他要好而刻意讨好。
自小开始大家就绕着他,夸张的赞美他,无论是身世血统技艺和面貌都要大大的赞美一番,但其实他也不过是一介武人。
他不过是尹翌凉,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而从一开始小狐就对他无所求。她似乎只要一个安身的地方,和陪着她的人。
有种娇纵的傲慢的小狐,寂寞逞强哭泣的小狐,叼着花朵石子送他的小狐,见他无聊就自己弹吉他唱歌给他听的小狐。
偷偷爱慕他的小狐。
一直渴望的平凡直率,他在这只小猫妖身上完整的看见了。
雨有时滴滴的下,他在她身边看小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吉他,轻哼着歌。
往日那些漫长乏味的日子,不管是守着笛穗前还是后,在小狐的来到后似乎都转变成为一种细水长流的安稳静谧。
他的日子其实不怎么有趣,练武、参与聚会,插手路途上所有不公的事,完美的扮演众人心中的穿云阁少主尹翌凉,时间平稳的一直流过去。
直到她像个突发事故那样的出现。
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爱你你轻声说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那个永恒的夜晚十七岁仲夏你吻我的那个夜晚
让我往后的时光每当有感叹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刘若英 后来)
那些平易近人的曲子她总唱的真实。
跟情伤有关的歌,就唱的彷佛带着痛带着伤带着苦笑,情歌,就唱的甜唱的身陷其中正爱着谁,小狐有着她独特口吻,倾诉般唱着那些永远唱不完的歌曲。
无数夜里他们就这样度过,尹翌凉不再反复翻阅藏书阁里那些书籍,他听她歌唱、弹吉他,教她下棋写书法。
虽小狐总没什么天份又时常不耐烦,但他们互斗般的互动却老让尹翌凉忍俊不住。
日子有了斑斓色彩。
小狐喜欢就说喜欢,讨厌就说讨厌,谄媚,就用尽全力的去谄媚。
她很真实很好懂。
那场灯会,小狐应他要求将她所听闻的应景诗句背出,小狐说,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尹翌凉安静听着,提着花灯的喧闹灯会顷刻变得华美彷佛正亲生经历着诗句。
然后她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尹翌凉安静了。
他觉得他已找到了灯火阑珊处的那人。
可以快乐的吵闹着,也可以安逸并肩听雨,出游、用餐、一同睡去。
姚鱼的出现却像一场风暴。
被姚鱼识破猫妖身份却依旧与姚鱼亲昵,那个孤僻的姚鱼,也被她给突破心房。
尹翌凉一直以为憎恶着自己的姚鱼绝对不会给小狐好日子过的,因为小狐是他尹翌凉的宠物猫,可是姚鱼却离奇多事,一再顺着小狐,还帮助小狐来到百花宴。
奔入姚鱼怀中的她,逃命只相信姚鱼的她,在姚鱼怀中班班血迹哀叫寻求安慰的她。
尹翌凉几乎要觉得,这是姚鱼迟来的报复。
充满了杀伤力。
小狐遇袭了,却还一声不吭他不问就不肯说,连疗伤都要相逼。尹翌凉开始怀疑,小狐的心中他究竟算是怎么样的人。
是否他错看了小狐眼中的爱慕?是否他太过自信?
离开百花宴他们往老宅归返,终于能回到只属于他们无人惊扰的生活。
路途上的一日晚间,他与小狐离开客栈在附近的小林子里散步。变回人形随他在林中穿梭的小狐目光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百花宴遇袭回来后她就一直这样。
于是他要小狐唱歌,小狐看看他,唱了,呢喃般,她轻唱:
并不是真的路过而已也不是真的不会想你
全都不是真的是骗自己其实还爱你爱着你
我以为我早想清楚不由自主恍恍惚惚
又走回头路 再看一眼有过的幸福
爱情好像流沙我不挣扎随它去吧我不害怕
爱情好像流沙心里的牵挂
爱情好像流沙我不说话 等待黑暗泪能落下
爱情好像流沙明知该躲它无法自拔是我太傻
是一再的做一再的错不由我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流沙
(陶吉吉 流沙)
恍惚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小狐,唱出她心底这自暴自弃般的自白,那一刻尹翌凉的错愕大概只有他自己能明白。
是否他在小狐心里的形象还带着最初他给小狐的阴霾?她还是觉得他蛰伏着要揪出她所作所为、完全不相信她?
小狐是否还觉得,只要她有丁点是非,他定会手起刀落不留情的将她除去……
就像他对其他人所做的那样?
后悔像强风拂过池塘表面的涟漪那般,圈圈快速扩散。
他想对她说,说出早该说得那些重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不断拖延。
直到那天,小狐失踪。
抵达过夜客栈前尹翌凉就发现小狐失踪了。
他们一行人在路边停下,将所有车辆彻彻底底找过一遍,却只找到小狐那张些着诗句的纸。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羽毛笔细细而干涩的字迹蜿蜒,尹翌凉才突然发现也许小狐对他态度亲昵、也是在乎的,但心中还是有那么一块惧怕着他从不敢真正的去接近。
山上雪、云间月,皆是美好却遥远的事物。
想起小狐为他唱的第一首歌,「你证明了每一颗流星都遥不可及」,那大约就是今日他所面对的这一切的起始。
因为他未曾将某些早该说出口的话语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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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双又往东边走了两天,师父和那个少女却还是没有现身与她相认,她强烈怀疑是尹翌凉一直跟着她造成的。
这两日尹翌凉像阴魂不散的白色鬼魂,她到哪他就跟到哪,害她连便车也不能搭。
入城后又更烦了,她觅食叼人家的东西去吃、尹翌凉在后面付账;她溜进客栈空房间里呼呼大睡,醒来时尹翌凉睡在她身旁,还付好了帐。
她开始同情起姚鱼,尹翌凉在外头乱晃、要去守着宅子的必定是他。
「其实妳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没关系,这样就很好。」
尹翌凉有次突然这样对她说让于双有点被洗脑,因为她也觉得现在就很好,越来越淡忘跟记忆有关那些幻象出现时的惊惶感。
这日,他们露宿在郊外树上,尹翌凉缓缓的吹着笛。
幽咽笛声散入风中飘到极远的地方,猫儿模样的于双趴在他膝上安静看着尹翌凉吹笛,尹翌凉却忽然停了下来,问她:
「是不是妳一直不喜变成人形,是因为我的关系?」
「……是。」
她诚实答道,挥动着尾巴。
「变成人形跟在你旁边总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很狼狈可笑,不如就维持猫的模样容易些。」
尹翌凉定定的看着她,眉头紧皱。
然后他低头亲吻了于双的额。
「以后妳呼唤我的名,我就会过来。」
放轻放柔的口吻,尹翌凉不曾这样对其他人说过话,于双仰脸看着尹翌凉。
总觉得,这句话就像誓言一般。
隔天一早,尹翌凉便我行我素的抱着睡死的猫以轻功快速抵达附近大城,还跑到僻静处将她摇醒逼她变回人形。
「你到底要做什么?喂,尹翌凉!」
她刚睡醒什么都还搞不清楚,就被尹翌凉轻拉着手腕一路引领不知要去哪。
总觉得这不是尹翌凉会做的事,那家伙一直都是难以亲近且优雅的无以复加,怎会这样鸡婆的拉着她不知要去哪?
从前知道尹翌凉讨厌狗的黏人,她一直都不敢太黏他,但现在的尹翌凉却反而自己黏得像块半冷却的麦芽糖。
前面的尹翌凉正替她开辟道路,高她一个头的尹翌凉有着孤高凛冽的背脊一身飒爽飘逸白衣。
尹翌凉无视他人不断头来的注目,我行我素继续拉着她走。
好像这世界是只绕着她们转的一样。
不知行人看着他们这诡异的组合做何感想?武人侠士与落魄少女。
于双正兀自沉思前方尹翌凉却回头对她笑笑,让她一滞。
总觉得,尹翌凉对她的态度不再有所犹豫有所保留。
吃完早点后两人在各店里一阵穿梭,尹翌凉不容拒绝的让店铺主人替她置装,淡黄色绸缎衣裙与各式配件发饰一样不少,还让人帮她梳发化妆。
然后,于双就脱胎换骨了。
好久没有变成人形好好看自己了,印象中那个只戴额饰的乱发少女总长期吸毒抽烟的憔悴脸色,如今在尹翌凉饲养之下好吃好睡、加上胭脂什么的润色,少女突然就亮眼起来了。
她看着镜中自己,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定也是块抢手货。
钱的威力果然惊人。
刚走出那个胭脂店铺的小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