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尹翌凉已经提早写信通知无双馆这日会抵达,因为他们四人刚爬上山腰巨大无双馆前那蜿蜒石阶就看到一堆人等在那了。
于双第一次从外部看无双馆。
一个巨大、繁复彷佛漂浮在水上的建筑,大门前一片水域,只有一条只容一辆马车通过的细长道路延伸到石阶前广场。
广场两旁种满巨树,那一群人就撑着油纸伞,在昏暗天色里提着几只灯笼,等在树下。
第一个扑过来的是敏敏。
她高声尖叫,语带哭音的紧紧抱住于双,哭喊一些于双听也听不懂的言语,却让她模糊了眼眶跟着抱紧敏敏。
然后,于双看见了雨中对她快步走来的那个灰眸少年。
少年脚步匆匆,来到她眼前几步却有了迟疑。
她透过敏敏的肩膀楞楞地看着似乎有些长高的纪青文,忽然之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彷佛时间冻结,于双看着纪青文那熟悉的眉眼满盛复杂。
两人相对无言。
敏敏反应过来,直把于双往纪青文那处推。
小厮赶来为两人撑起伞,两人在伞下对望,远处广大水域被大雨给弄的涟漪无数,大雨落在山中树木的声响在此沈寂时刻显得清晰。
眼前,纪青文跟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发丝微长,额前浏海斜斜轻覆其额,灰眸依旧冰凉如玻璃珠子,还是这样让人屏息的一个翩翩少年,彷佛不食人间烟火,干净美好,就像无双馆。
刺耳雨声里,这样的少年前,她却想起这半年里对她伸来的那些龌齰大手。
那些令人做恶的目光言语与对待,一件件落在地上的衣服,与一切不得反抗。
忽然就觉得这样的自己令人做恶。
她退缩了,想逃回敏敏身边,可是纪青文却察觉她神态般张臂紧紧拥住了她,甚至将她悬空抱起将脸埋在她颈间。骨架尚未成熟的少年体温温热,隔着一层衣料像阵暖锋袭来。
总是隔层布料般优雅表达情绪的纪青文,竟就这样将脸埋入她颈间,她感觉到泪水热烫。
喉间发苦眼前模糊,她紧紧回抱他,无声呜咽。
纪青文仰脸轻抚她脑袋,温声安抚。
却很快发现不对劲。
“妳的声音!”纪青文将她放下捧着她的脸,几乎是狂怒,他问:“他们对妳做了什么?”
少年绝望的声音在雨声中就像负伤野兽,连纪青文的贴身小厮都给吓了一跳。
她知道声音之于歌伶几乎等同其生命,于双猛摇头,张嘴给纪青文看想表示自己舌头和声带都健在,可是这个张嘴的动作却让纪青文更加惊惶。
“双双!……”
于双几乎就要看见纪青文的灰眸带绝望痛积累泪液,后边却温温传来尹翌凉嗓音:
“只是哑药,她没事。”
众人转头,终于发现那被晾在一边已久的三个大恩人
里面容儿笑得尴尬,姚鱼则一如既往的漠然。
只有纪青文看也没看他们,他定定看着于双哑声确认:“只是哑药?”
于双点头。
那瞬,她在纪青文眼中看见一种烟花迸射的神采,而日后纪青文才对她说,如果她当时真的没了声音他此生就不再唱了。
纪青文说,他们的声音该是一双,缺一不可。
确认了她除了被下哑药其他毫发无伤后纪青文就拉着她往无双馆里走,彷佛不愿她多在外头多待一秒,从头到尾纪青文只扫了尹翌凉他们一眼。
发冷的一眼,没有感激,反倒带着浓烈憎恶敌意。
之后日子里于双忽然想起这件事,问纪青文为何,纪青文却轻描淡写道:“第一眼看见他们,就觉得讨厌。”
“为什么?”
纪青文眸子发冷,“双双,他们和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那时她微愕,发现半年过去纪青文像变了一个人,虽对她还是与往日一般的态度,可是他对这个世界价值观却变了,防卫的,敌意的。
这个世界荒谬的可怕,需要我们一同对抗,纪青文这样说着。
纪青文是对的。
于双理解。
可是她却不知那“我们”两字羁绊何其沉重,如甜美又冰寒刺骨的枷,将她与纪青文生生捆绑。
被纪青文拉回无双馆的于双路上忍不住回头去看尹翌凉,那个翩翩少年,却只看到尹翌凉与馆人交谈带笑的侧影。
少年明明知道于双正望着他,却一点都没有要与她四目交接的意思。
那日纪青文拉着她的手,与她回头望着尹翌凉的眼,大约就注定了他们三人之间没有个好结局,这种事于双早就明白。
只是没想过却是那样凄惨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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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药很快就解了,于双找回了消失了近一月的声音,感觉有点离奇。
对于她被掳的这半年没有人多问,只有纪青文放轻嗓音的温柔对待还有敏敏动不动就泛红的眼眶,馆主来慰问也只是一句“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妳还是我们的明日之星”。
好一阵子之后敏敏才拉着于双手,说了自己与纪青文一起去打听的事情。
“打听什么呀?”
敏敏难以开启齿般,噎了噎才说:“一个也曾经被绑架归返的女舞姬……”
于双安静了,敏敏要承认她知道的那些大约也需要一点鲁莽的勇气,“纪青文也都知道了?”
“青文少爷知道,听完当下别说脸色多难看……但小姐!既然回来了就是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呀!”敏敏激动拉着于双表达她想鼓励的心意:“那位舞姬回来之后技艺大大突破,从此以后一帆风顺呢!”
于双撇撇嘴,抄起吉他往纪青文楼阁走去,一脚就踹开人家大门冲到他眼前。
在保养二胡的纪青文看起来有点惊愕,大概是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快就从刚回到无双馆的精神脆弱小鸡状态、切换到如今的地痞神态?
纪青文呆楞楞地看着她。
“看屁呀?”于双歪嘴耍流氓凶他,下秒就不由分说就把纪青文从椅子上拉起来往外走去:“来看看我这半年的神速进步!”
纪青文被她拉着往外走去却依然迷惘。
“妳的嗓子都好了吗?”
“休息了快五天了,声音已经不会哑了。”
说着她不容反抗的拉着纪青文到一处开阔平地,自己拿着吉他走到了离他五六步远处。
“我已经可以很熟练用内力唱歌了,跟半年前大大不一样了。”
宽广广场上于双笑的得意,炫耀着。
只是没有说出,主子派来的嬷嬷让她付出了多少代价。
她轻拨琴弦,睽违半年终于又在这方天地、这个少年面前放歌。
我坐在屋顶上哽咽/湿了春天缠绵在风和叶之间/演着昨天
阳光穿过了你的脸/在最美丽的云上面像我识破你的谎言/当我爱你在最强烈
剎那间/爱情不攀也不再鲜艳/我们等不到花盛开的季节
我还不了解/你说的抱歉/是对不起我或甜蜜的从前
亮的天/在我想你转眼变黑夜/我是来不及回家的麻雀
…… (郭静麻雀)
我是来不及回家的麻雀,如今归返。
她都还没唱完第二段纪青文就张着双臂对她走来,又一个难分难舍带痛的拥抱。
“别一直逼我哭,你个混蛋。”
纪青文却没理会她的抱怨,只是将脸埋在她颈间没有说话,轻微颤抖,于双看见少年清秀眉宇痛而皱着神情却又坚定吓人。
“我没有同情妳也没有瞧不起妳,双双。”
“我靠,你敢瞧不起我你就死定了,谁教你弹吉他的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本以为这番有着恐吓意味的发言会让纪青文笑出来,让一切沉重稍稍消散的。
纪青文却彷佛没听到般,只是冷冷一句:“有朝一日我会为妳讨回一切。”
她微楞仰脸看他。
才发现,这拥着自己却有着暴雪般神情的少年似乎不像是从前的纪青文。
往后日子里于双才一步步发现,这半年里经历风雨的原来不只她。
纪青文也经历不少,甚至做的更多。
他不再是那个提着灯笼在迂回门廊里走着、说要尽己之力为天下做一些事的纪青文了。虽少年待她始终如一,看待其他事物的眼神却变了。
少年价值观的崩坏也许许早就开始,她却在许久之后才慢慢发现。
那时的她却没有多心,只是兴冲冲的拉着纪青文就要开始准备感谢尹翌凉三人的曲子,没有注意到纪青文纵容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少年那彷佛在她兴奋中洞悉到什么、心生厌恶的眸光。
却还是依着她,让着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剎那间/爱情不攀也不再鲜艳/我们等不到花盛开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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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他们在无双馆守卫与穿云阁合人好意帮忙下,安全抵达山脚的城里,那个尹翌凉已远行只余兴奋堂妹小姐与姚鱼的别阁里。
还记得那天她带着心跳不止的期待之心满头珠翠一身华衣,一心只想以自己最好的面目洗刷尹翌凉心中那不堪狼狈形象。
甚至,她还是期待看见尹翌凉眼中惊艳的。
只见别阁里堂妹远远就迎了过来紧紧拉着她的手,双眼放光的夸她和纪青文,可她一句“可惜阿凉哥哥又出远门去办事,没有这个运气”就将于双满心雀跃敲了个粉碎。
想必她当时一定震惊的脑中一片空白,才没听见堂妹小姐的问话。
容儿反复问了两次:“双双妳和这位是兄妹吗?”
而早早发现她在发呆的纪青文在第二次替她温声答道:“我们没有任何亲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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