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鱼说,尹翌凉至今已手染无数鲜血,其中有不少无辜,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完美的英雄。
姚鱼说得都是事实,可是当时听完姚鱼这番话的于双却暴怒了。她完全无法忍受有人否定尹翌凉、否定那个将她从不堪炼狱救出的尹翌凉!
没有经历过的人怎么会懂那段凄惨?
在陌生人前宽衣解带、像玩具一样高歌一整夜,说往左不可以往右,说往前不可以往后,不可以哭不可以生气,在颠簸的马车上被绑缚度过一整天。
打骂、灌水、嬷嬷的调’教……太多太多。
还有,那些令人做恶的抚触,被于双深埋在记忆最深处的憎恶。
现在姚鱼却在她面前说,尹翌凉不是英雄?说他是个刽子手、批评的如此一文不值!
“我就是仰慕他就是仰慕他!”那时于双双目赤红歇斯底里对姚鱼尖叫:“我是不知道他以前作了什么,但目前看来我觉得他很好!庇护了我!我喜欢他你管我!”
还记得当时姚鱼面如土色,欲言又止很是后悔的模样。
错综复杂的往日,错综复杂的今日。
解不开,理还乱。
接下来的便是那场让于双名动江湖的百花宴了,人人皆知的那场。
其实于双与纪青文这对无双馆“双髻”的歌伶组合很早就了极高的名气,不论容貌还是技艺都大大压过非无双馆出身的其他歌伶。
却仍远不及于双在百花宴上被尹翌凉当众拒绝所惹出的声名。
那时她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怎么样,年轻气盛怎么也忍不下一口气。受不了明明终于参加了有尹翌凉的宴会,还是这么令人迷醉的百花宴,尹翌凉却因为穿云阁召唤要提先离席。
近在咫尺的机会又要失去,她忍不住。
记得她那时连吉他也忘了拿就冲出后台,珠翠满头华衣层层却鲁莽狂奔,跑进观众席里捉住了尹翌凉就要离去的衣角。
她在众目睽睽下拉着尹翌凉,恳求着。
“听完我一曲再走,好吗?”
她极低姿态的恳求,说只要一曲,就只要一曲。
于双那时一直都以微众目睽睽之下尹翌凉会看在她这么可怜狼狈又长期追逐的份上,听她一曲的。毕竟,一曲顶多四分钟吧?绝对没有这样急。
没想到,尹翌凉却有礼的一揖婉拒了。
依稀记得那刻他轻描淡写,却也伤人三分。
低眉敛目,拒绝的有礼却也彻底,一度温润的眉宇与温柔嗓音瞬间成了最伤人的利剑,让她一夜之间不只成了同业之间、也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流言与各种不同版本的说法在巷弄与说书人口中反复被传诵……
那种彷若被一桶冰水当头淋下的感受于双一辈子都会记得。
在数十双陌生眼眸注视下于双双目圆睁,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发现自己拉着裙襬往人烟稀少处冲去,一心只想远离人群,远离那处的嗡嗡讨论生与窃笑声。
观众席里的姚鱼愤怒的对尹翌凉不知吼了些什么后就对她追来,她却早已以毕生所学轻功远远奔逃。
然后,有人捉住了她的手,将她揪入怀中。
是纪青文。
她最熟悉、只要在他面前就让她脆弱不堪一击哭的像个白痴的纪青文,于双抓紧他放声哭号,骂纪青文怎么不拦着蠢透了的自己。
纪青文却说:“尹翌凉配不上妳。”
忆得那时她笑了,笑得难看,提醒道:“你说反了吧,是我配不上尹翌凉。”
纪青文没有接话,只是将她拉离了那场闹剧般的百花宴,表演什么都不管了,一步也没停远远带她离开了那场不堪的筵席。
你让我梦见了太美的梦/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轻
你证明了每一颗流星/都遥不可及
颠狂的年少岁月。
远离那场百花宴的马车上的于双还带泪想着尹翌凉的一百分会是怎么样的人?将来又是怎么样的人才有那个资格伴他一生?
回到深水宫后于双大醉一场,疯疯癫癫跑到后来变成她师父的宫主面前放肆。
“宫主!先前不是说过双双唱的好、要赏赐双双吗?现在双双已经想好了!”
那时在庭园里跟其他人聊天的宫主很是感兴趣的模样,看戏般笑问她:
“那双双想要什么呢?”
“我要尹翌凉那个混蛋,你快帮我把尹翌凉那家伙捉来当做奖赏赏给我呀!”说完于双就哇一声哭出来了,还吐的到处都是,怵目惊心惨不忍睹。
总之,这场闹剧不了了之,只是事过境迁之后让于双这个当事人很想死罢了。
只是那时宫主开心大笑愉悦回她的那段:“好!有志气,名满天下的尹翌凉也不过只配当我歌姬的一个小小奖赏罢了哈哈哈哈!”却成了一种暗示。
一种于双当时从没想过的暗示。
那阵子颠狂窘迫后,于双就乖乖以深水宫为家接受探子的各种加强训练,很少出场表演了。
是段安逸难忘的日子,有允儿的大嗓门和九官嬉闹。
只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场名为纪青文的温暖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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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双过回了几乎被纪青文占据所有时间的生活。
然后她才发现,纪青文是个太不简单的人,连一直与他一起生活搭档的她竟也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例如,武功。
于双所有的武功都只让深水宫师父起了个头,剩下就由纪青文领着她,逐一细节的去学。
纪青文的轻功像燕子,可以在她于湖面上练习点水就下沉下时瞬间将她拉起。纪青文的剑有种近似舞伶的美好姿态,威力却不容小觑。
那家伙究竟何时学会这些的?于双越来越不懂。
还有,纪青文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邪气一直都让她百思不解。
“你究竟学了什么神速进步的邪功?”她不只一次的询问纪青文。
等来都只是他含笑的一个眸光与沉默。
不说就不说吧,于双其实也不是很在意,有这么强的搭档罩着有什么不好?而且不管纪青文学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武功,他都还是纪青文。
所以当时的她不曾放在心上。
只是偶尔会觉得纪青文心浮气躁,言语带着锐利刀刃,罢了。
一次两人搜集情报回来,她听见旁边的纪青文这样冷道:“武人都是依些空口说白话的自诩清高之徒。”
“怎么说?”她问。
纪青文却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那时她才发现,纪青文对武人的讨厌大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还有,纪青文其实是个骨子里带着偏执的人。
有次无双馆的几个歌伶乐伶一起来拜访他们,恳求于双与纪青文教教他们那些稀奇的乐曲与唱腔。纪青文从头到尾都没说话,一直到那群人都离开他才安静而坚决道:
“别教。”
于双笑了,歪头看他:“其实我也懒得教人,可你的理由什么?”
她问的闲散,纪青文却回的坚决,他说:
“别教任何人,如此一来没有人能取代我们成为对方搭档,如果我们死了,就让它成为绝响。”
如果我们死了,就让它成为绝响。
当时于双那种看戏般的神情僵在脸上,纪青文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发言,那静谧坚定彷佛宣言的语句撞进她心里,让她忘了言语。
这样的想法感觉有点疯有点瘨,却感动了于双,恰似一种燃动的热,只属于他们“双髻”。
于是她说了好。
很认真的说了好。
这样算算,如果纪青文没有死,今年已经也已二十一,可少年的时间却永远停在十八那年。
永远的十八,少年风华绝美的侧脸,每每想起于双都觉得自己快要碎成片片。
记得纪青文拿着山茶在凉亭等她赏鱼的那些晚间,茶水在石桌上呼呼藤着水汽。
歌曲,鲜花,首饰,节日的同游,少年给了她流光辗转最好的似水年华。
他们走到哪都是一双,最熟悉安心的相伴,气味,发梢,眉宇,水天一色的凉亭与锦鲤,纪青文就是她年少时代那最美好日光的代表。
于双压根没想过没有纪青文的明天,却迎来了纪青文时间的停止,与她自己时间的回溯,回到最初的空白的没有无双馆与纪青文的起始,变成尹翌凉的猫。
命运这种东西大约就是一种玩笑吧。
只是置身其中的人怎么样都笑不出来。
纪青文一直都是那种即使面对最不堪困境也会挺直背脊凛凛面对的人。
少年身上不曾出现过狼狈、怯懦、退缩这类的色彩,一瞬也没有,他就是飒飒的竹,风吹雨打都一样赏心悦目。
纪青文只有在喝醉时才会露出平时完美掩盖的那块。
那次纪青文喝醉,是于双第一次听见那家伙如此直截不迂回的心声。
少年双眸半闭,将头靠在于双肩上有些小鸟依人的味道,神情却晦暗的让人心惊,只听见纪青文哑着声音沉沉说着。
“没有那一场劫,我们本该是一双,不是吗?”纪青文向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神态迷惘又不甘,“我们声音是一双,人也是一双不是吗?双双,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特爱妳的声音,每次都听得屏息…。。”
说着说着,少年竟然哭了,彻底吓到了于双。
纪青文在她面前永远泰然自如从容优雅,总随时随地要张开羽翼把她护在身后般,不曾像此刻这般解兵弃甲露出没有防备的那块。
少年声音微哑不甘,他咒骂着。
“这该死的世界,为什么要让尹翌凉和姚鱼那些多余的浑蛋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之中?”纪青文是真的不解,他星眸晦暗,问她:“明明就是一支写好的戏曲,怎么就有人如此多事,塞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到我们的路上呢?”
于双答不出来,纪青文却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