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薇没有家族后盾,没有朝堂势力,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一直很外强中干,不服气的大有人在。在嫔妃回迁这件事上,于情于理若薇的坚持都站不住脚,而她又绝不肯让步,这本来就容易被攻讦,罗颢帮她压还都来不及,岂料若薇自己还往外抖。
若薇头也没抬的坐在书案后头继续涂涂画画,“有人告我状啦?说什么理由,善妒?他们就没有新鲜一点的?”
“善妒?”罗颢嗤之以鼻,这个词从若薇嘴里说出来感觉特别讽刺,看她那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他就……
“你是不是授意内务府的人往外说什么了?”罗颢眯眯眼睛,用毫不掩饰的怀疑眼光盯着她,声音又低了几度。
“噢……你指的是工程款项的事?”若薇一面拉长音,一面记录笔下最后一点注意事项,然后微笑,抬头,看到罗颢的脸色,当下扔下纸笔,颠颠儿从书案后面出来端茶递水,“我尊贵英明的陛下,翻修工程的账面流水就有一百一十万金,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我能跟内务府说什么?再说,就算我不说,你当有心人就不会打探出来吗?”
罗颢气的当然不是这件事,“一百万金算什么?就算全天的人都知道朕不顾大臣反对,不在乎御史言官的口诛笔伐硬是从国库里提了一百万金出来翻修自己的宫殿,最坏又能怎样?但你知不知道,如果让人知道了这些钱全部出自皇后的私库,那些人会怎么拿这件事做文章,你想过吗?”
一百一十万金,一笔庞大到任何人都不会轻视的小数目,在宫殿翻修账目上明明白白写着的修缮款项,却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的数字,就算号称富有天下的皇帝,他内务府的私人小金库里也不会有这么多钱——原本罗颢对外一直宣称这笔款项是他从国库里拨出来的银子,如此百般掩饰只是为了若薇。可现在若薇自己把事情抖出去了——皇后完全自掏腰包拿了一百一十万金的巨款维修宫殿,并且非常招摇得弄得四下皆知。
一个天文数字,连皇帝也承受不起的价码却被皇后私人承起了,这就是一种忌讳,一种让人心生不安的信号——为什么这么说?
先不追究钱的来路。就单说皇后这个人,一个看不到家族后盾,养在深宫、孤孤单单的弱质女流,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哪里来的?在她背后看见看不见的势力,就是一个无限想象的空间。钱是个好东西,朝堂里多少人冒着抄家灭族的大祸,在变着法的汲汲营生?可即便如此苟苟营利,又有谁,或者说有哪个家族的能一下子凑出一百万金?一笔钱会滋生出无数的问题——复杂的人心,变幻莫测的朝堂,势力、人脉、揣度……太多太多了。
这些问题都很严重,可当听完了若薇解释的前因后果,罗颢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简而言之,就是前几天,若薇派人把意思隐晦又清楚的传达下去了——整个后宫宫苑都是她个人出资翻修,靡资甚巨,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皇后也没有必要给别人白做工啊!所以这个钱呢,大家应该分摊。想搬回来,成!俩字:交钱。
一个主宫位,每年租金五万。
五万金不是小数,可那些官宦世家总不会连这点家底也没有,但是有谁会付钱呢?钱财是小,身份是大,回迁是理所应当,交钱就是贻笑大方,更过分的是,皇后如此公开叫卖主宫位,混乱宫闱,上下颠倒,苟苟经营……
简直就是荒诞不经!
简直是骇人听闻!
简直是闻所未闻!
更深入一点,皇后做出了这样颠三倒四的事情,如此有辱身份、国体、尊严之事,根本不配做皇后——这就是若薇的近日言行能最终引向的最坏结果。
若薇亲自搅浑了一汪水,她心中早就有数,所以罗颢今天黑着脸说有人上折子参劾,她丝毫不意外,等得就是这个。
若薇的不意外落在罗颢的眼睛里,这更加重了他的烦郁和怀疑,一把把若薇抓过来逼到角落,“你是不是等的就是这个?这就是你的目的,嗯?操控那些老眼昏花的老东西逼朕废后,然后你便就此可以消失宫闱,出宫逍遥,是不是?”
若薇:“……”
“用一年的时间布局,虚以委蛇、抽丝剥茧……耐心,并且以退为进,这是你的风格。”罗颢点点头,越分析越笃定,他笑了,“周维,周大军师,果然是朕身边最善谋略、最会洞悉人心的将才……”他缓缓的弯下身,嘴贴在若薇的耳际,轻轻开口,“可是你休想,若薇!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别想逃开!”罗颢说完,手臂一紧把人扛起来直奔内室,没有看到若薇靠在他肩上哭笑不得,得意却又满满无奈的表情。
预备射击
五个月之前,还在深秋的时节……
安阳城西市的羊角胡同是京城有名专卖古玩字画的一条街,其中的廖宝斋更是远近有名的百年老店,朝廷的贵人们属于此店客户的中坚力量,很多人有事没事都会在这里转一圈。对于周维来说,他也是这里的老主顾,以前陪颜司语淘玩意儿的时候没少来,但是今天她来,是来‘巧遇’一个人的。
若薇静静伫立在‘贵宾室’的一角,欣赏着墙上先人的真迹,耳朵轻易的捕捉到门外掌柜的热情招呼声音由远及近。“蔡大人,这边请……好不容易淘换到,昨儿我就派伙计去您府上了,可您没在,还麻烦您特意跑一趟。”
“老夫找到它好久了,恨不得越快见到……”应答的声音透得掩饰不住的迫切和渴望,与该人平时的刚直死倔的形象有点不搭。是御史中丞蔡清风,这小老头一向死较真,真要是倔起来的时候罗颢都拿他没办法,不过好在他也并非铁板一块,他有个爱好,喜欢砚台,而且属于狂热发烧友的那类。
蔡清风在掌柜的接引下进了内堂‘贵宾室’,对屋里竟然还有别的客人的情况忍不住皱皱眉,对方只有背影,而且彼此各距一方,远远的一东一西倒也谈不上忌讳,只是这情形少见,古玩店毕竟不是菜市场,看的人少,买的人就更少,大家都习惯了鉴赏玩意儿的时候人少、安静、环境谨慎。
一瞥之下,不满快速的划过心头,蔡清风的注意力下一刻就转移到他的宝贝疙瘩上去了,“东西在那里?”
能让蔡清风如此迫不及待的自然是稀罕货里的稀罕货。掌柜也颇小心神秘的从一个套了两层锁的楠木柜子里拿出一个老旧到磨得发红发亮的香檀盒子,打开之前,掌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故作定神的把盒子口转向蔡清风一边,然后打开,“蔡大人,您的‘翠青云’。”
是一方古砚,黑中透青,青中透亮,上面的云彩似流动似聚似散,就是不懂砚台的人一眼看上去也知道这肯定是个好砚,可对于懂砚台的人来说,尤其是收藏大家来说,它不仅仅是‘好’这么简单,‘翠青云’这三个字代表神话一样的传说,是砚中之王。
蔡清风看了好久才敢伸手端起它,怕手抖得厉害一不小心摔坏的宝贝。他把它反转过来,砚台的底部刻着制作人‘马连刀’的章子,确定了砚台的来历,蔡清风放下砚台,眼角开始湿润,声音开始哽咽……
“哎哎,蔡大人……”看到蔡御史摇摇欲坠的身体,掌柜连忙伸手扶,一边扶一面招呼旁边的伙计,“快点端椅子过来让大人坐下,茶……快,拿扇子过来!”
蔡御史年纪大了,太激动,有生之年能看到传说中的翠青云,砚台里的极致,他无憾。
工匠马连刀是差不多五六百前的人物,他手下制作出来的精品砚不计其数,流传到现在的砚台,哪怕曾经是最普通的,只要刻有他章子都是收藏者挤破了头想要拿到手的宝贝,可翠青云与那些还是不同。
翠青云,火麒麟,墨蟠龙和金丝兰,被合成为‘连刀四章’,是马连刀一生中最精华的四方砚台,可惜见过的人太少了,少到几乎仅存于传说中。四个极品砚,经历过魏朝末年的风流诗画皇帝之手,也曾被燕朝的开国皇帝和皇后御用,若不是在浩瀚的史料记载中有那么一句半句确实提到过它们,这四方砚台几乎让人以为根本是不存在的。
这个翠青云现在出现了,虽然只是四章之一,但是对于传说中的物件,哪怕今生能看到一样,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运,不怪蔡御史这么激动。
“掌柜的,帮我把这幅画包起来。”
这边正忙活着给蔡大人顺气,那边久久没开口的若薇忽然开口,声音低沉里带清亮,也夹杂了非常细微的哽咽,眼角也是湿润的。掌柜闻声抬头看到周维的样子,真有点哭笑不得,不知道今儿这是怎么了,生意盈门让他受宠若惊,可这才多大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哭了两个?
“周公子……”掌柜有点为难,他这边得先照顾蔡大人不是?
“蔡大人?”若薇表现的有点吃惊,好像刚刚才注意到屋子里有其他人一样,举步走过来。
蔡清风听到旁人召唤,忙抹着眼角抬头,一看到是周维,也很意外,“周学士,好久没见,你怎么……”
若薇指了指那边的画,“听闻这里有一幅先人真迹便寻过来了,”报赧的笑笑,“呃,刚刚有点伤感。”
蔡清风抬头望那边一看,点头了解,前朝周三郎的墨宝,对别人来说是珍藏,对周维来说恐怕还有对先人的缅怀。看到周维这个眼圈红红的样子,蔡清风对自己激动难遏的抹眼泪也不觉得羞臊了,反倒热情的招呼起来,“周学士在这里,这里有一方古砚,正好帮老夫掌掌眼?”
“御史大人说笑了,晚生却之不恭。”
蔡清风原本与周维不过点头之交,他不知道他懂不懂砚台,想来世家出身的人物对古玩应该有些见地,拉周维来看,只是这小老头太兴奋了,忍不住想炫耀炫耀,也需要有人此刻和他一起分享这种喜悦心情。
“听说过翠青云吗?”
“当然,翠似老竹、动若轻风,是连刀四章之一。”
简单,但是非常内行的话让蔡清风有些喜出望外,有一种得遇知己的感觉,忽然对周维最后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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