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门子里似乎都充斥了那种血腥的味道,将嗡嗡乱响的杂音全部压了下去。
她脑子里变成了一片空白,感受不到痛苦,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块顽石,不听,不看,不想。
逍遥山下遍地香火,是当地的住户崇敬仙人,自愿建的祠堂。
胡砂忽然感到一阵心烦,水琉琴似是明白了主人没有说出口的想法,在体内嗡鸣着,不一会天色便暗了下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开始飞舞,地面上有厚厚的冰飞速冻结,几个来进贡的人狂呼变天了,飞快跑走。
没一会,那座祠堂就给冻成了一坨,一万年只怕也化不开。
她哼了一声,调头朝山上飞去。
逍遥殿的大门紧紧闭着,两块巨石横亘在那里,纵然来了千军万马一时也难以撞开。
地面开始轰隆震动,胡砂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通体漆黑,上面有纹路繁复。
是凤仪留下的短刀。他整个人都化作青灰散开,什么都没留下,这把刀是神荼在废墟中挖出来的,芳准一直带在身边,如今他也死了,刀便被她取走,放在怀里妥善保存。
胡砂紧紧捏住短刀,铿地一声,拔出鞘。
砸碎这扇门——心里有个声音在狂呼。若是凤仪在这里,必然也这样想。不要让他的灰飞烟灭变得虚幻,也不要让他的含笑临终变得轻浮。没有人应该去死,他们的死亡,不要像薄弱的蜉蝣那样,无声无息。
地面似乎凹进去一个漆黑的大洞,旋转着,等待着。
胡砂手一松,那把出鞘短刀便钻了进去。地面像是一瞬间被割裂一样,无数柄巨大的武器破土而出,顺着漫长的台阶,一直蔓延,一直蔓延,最后狠狠扎入山顶那座逍遥殿里。
天顶落下无数柄同样巨大的武器,密密麻麻,像下雨一样,将早已狼藉不堪的地面又砸了个粉碎。这一条通往山顶的路,被分割得犹如数不清的獠牙,狰狞无比。
逍遥殿,逍遥殿,今日便要破逍遥。
黑洞瞬间消失,那柄短刀重新回到胡砂手上,被她狠狠掷出,化作一道寒光,呼啸着砸向逍遥殿。
她整个人也跟着腾身而起,穿过密密麻麻的钢铁武器森林,飞入被扎成刺猬一样的逍遥殿中。
青灵真君一身缁衣,正脸色铁青地站在大殿正中。他身后有一座莲花池,似是有一个人影颤巍巍地悬浮在粉色莲花上,被他挡去大半,看不清面容身形。
他见到胡砂,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开口说道:“你来……”
话未说完,只觉眼前窜起漫天火焰,铺天盖地的烧过来,他急急念动避火诀,好险闪过那些火焰,任由它们从身子两旁擦过,带着恐怖的热度。
胡砂没有说一个字,她也实在没什么必要说话。
这个人想要神器,她这就给他,全给他!
密密麻麻的武器再一次从地下钻出,青灵真君脸色剧变,知道金之力无比霸道,自己眼下绝无可能抵挡。
他立即转身奔向莲花池,急道:“帝女大人!剩下三件神器也到了!只是如今为黄口小儿所执,鄙人无法抵挡!”
那颤巍巍悬浮在莲花上的娇小人影没有说话,只是身下的莲花忽然长高了数倍,轻轻柔柔地挡在他身前。
莲叶荷花是何等柔软的物事,普通剪刀也能一下剪断了,可蛮横霸道的金之力居然刺不过去,像是面前有一座高墙,叮叮当当撞了一阵,又重新缩回地底。
胡砂唤出水琉琴,正要招来冰雪,忽听青灵真君大吼一声:“放肆!见到帝女还不下跪?!”
她像没听见一样,抬手在琴弦上一拨,数丈见方的莲花池刷地一下被冻住,那些青翠粉红的莲叶莲花也变成了冰雕,轻轻碎开。
莲花上那人“咦”了一声,忽然开口道:“青灵真君,你先前告诉本座,说水琉琴为贼人偷走,不知所踪,当真如此?”
那声音珠翠清丽,却又无比冷漠,高高在上的,听得人心头不由一颤。
胡砂缓缓把手放下,到如今混乱的视线才渐渐安定下来,慢慢凝聚,最后看清了莲花上那个娇小的人影。
是个女人,大约只有十寸来高,像是用玉精心雕琢出来那样,晶莹剔透,面容端庄。她端坐在一片莲花上,虽然小的像个娃娃,却华服盛装,贵不可言。
她身上有一种气息,令人不由自主臣服敬畏的气息——与水琉琴一样的气息,来自遥远苍穹之上的,天神的气息。
胡砂深深吸了一口气,紊乱的心神好像也慢慢稳定下来。
她没说话。
青灵真君垂手恭恭敬敬地说道:“回帝女大人,水琉琴正是为此女所偷。昔日大人吩咐鄙人静悄悄的收集天神遗物,不可惊动任何人,所以鄙人思来想去,只怕自己身为真君,一举一动都不能随心所欲,故而从海外拉来犯下亵渎罪状的凡人,令他们四处搜寻五件神器,若能成功,一来大人交代的事情可以顺利完成,二来也是为这些罪人脱罪,给他们一个新生的机会。谁想此女顽劣不化,藐视天地,竟私下偷走数件神器归为己用,如今更是大逆不道前来骚扰鄙人。天地朗朗,自有公道,鄙人此举绝无私心,望帝女大人明鉴。”
那玲珑的天神帝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头望向胡砂,道:“他说的可属实?你身为一介凡人,不可亵渎神器,速速将神器归还给本座。本座饶你不死,将你送回原处,保你一世平安。”
胡砂还是没说话,袖中的十八莺呼啸而起,将猝不及防的青灵真君围在当中,寒光缭绕,只听“卒卒”几声,他身上的缁衣被撕得粉碎,若不是有仙力护身,只怕身体也要被撕得粉碎。饶是如此,他还是被划得满身血痕,狼狈不堪地跪倒在地,疾呼那位帝女大人的名字。
那天神帝女面不改色,张口正要说话,忽见胡砂一步步朝前走,她没有看她,只看着跪在地上的青灵真君。
良久,她开口道:“因为有天神在这里,所以你不还手,要做出无辜的样子。你觉得我也应当像你一样,诚惶诚恐地跪下,向她认罪。你错了,那是你的神,不是我的。”
十八莺更加欢快地呼啸起来,绕着青灵真君一直转,她厉声道:“两条胳膊!”
话音一落,只听他惨呼一声,两条胳膊血淋淋地被削了下来,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两条腿。”她又说。
十八莺又聚在他腿上,青灵真君再也忍不得,口中急念咒语,“刺啦”一下,一道巨雷劈下,正中胡砂肩头,将她打得一偏,肩上登时血肉模糊。
胡砂毫无感觉,正要继续操控十八莺将他双腿卸下,忽觉喉咙与嘴巴都是一紧,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又被下了禁言咒。
十八莺失去咒言控制,呼啸着飞回来,缩在她袖子里,偃旗息鼓。
青灵真君浑身是血,强忍疼痛,急道:“帝女大人,您也见到了,她何等顽劣!”
天神帝女点了点头,抬手一晃,道:“本座见她满面愤懑,想必另有隐情。你来,说给本座听听,这三件神器你是如何收集到的?”
胡砂喉中又是一松,禁言咒被她解开了。她还想念咒唤出十八莺,却发现唤不出来,想必是被这个天神封住了。
天神帝女道:“昔日瑶嘉天女为天帝演奏乐器,说起这五件神器流落凡间不知所踪,故天帝命本座三月之内寻找得来。奈何本座要务缠身,不得空闲,故而吩咐青灵真君替本座收集。神器遗失多日,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一番沧海桑田,找寻起来不是易事,要大规模搜寻,必然惊动世人,反而不美,故而本座特意嘱咐不可大张旗鼓。如今三月之期已到,神器也收集完毕,其中有何隐情,你但说无妨,本座必然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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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道。
胡砂忽然想笑。
她将三件神器放在手上仔细端详。
天神遗物,蕴含了无上的五行之力,据说得其三件便能成神成魔。可是对天神们来说,却只是喝茶消遣的一件小玩意。多少人死在上面,他们不知道。为了找到神器,流了多少血泪,他们更不知道。
他们只有一句:必然主持公道。
胡砂轻声道:“公道也换不回人命,没有人应当帮你找神器,这是你的事。”
天神帝女的脸色有些难看,大抵是没被人这样当面说过。
青灵真君低声道:“寻找神器只是一个普通过程,每个人走的路不一样,下场也不一样。原本是一件妙事,却被你们搞得乌烟瘴气,成魔的成魔,顽劣的顽劣。早知如此,乖乖将神器收集了交给老夫,岂不轻松?”
胡砂蔑然看着他,半晌,轻声道:“凭什么我们要帮你找神器?你又凭什么将我们呼来唤去?为了封口,不惜用下地狱来威胁。为了把功劳占为己有,不惜下离魂咒。你们明明知道水琉琴性质特殊,会攻击一切靠近的人,却毫不在意,要旁人来送死,选择其中能触摸的幸运儿,为你们完成一项龚。隐情?什么隐情,没有隐情!公道?可笑,现在还说什么公道!想要神器,我给你们!”
她将那柄短刀狠狠丢在地上,青灵真君只觉脚下有什么东西钻出来,穿透脚面,登时痛得惨呼,再也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天神帝女急道:“昔日亦有天神委托凡人做事,算作点化,你怎能如此冥顽不灵?今日找到神器,本座算是你的龚,旧日里诸多恩怨,只当过眼云烟。枉死之人本座自然降下福泽,绝不亏待。何况昔日因,今日果,枉死成魔之人亦有其自身原因,你把一腔怨气发泄在仙人身上,岂不是大不敬?”
胡砂摇了摇头,凄然道:“我以前就是太尊敬了。”
没有什么好说的,其实。
她的人可以顶住压力,学习青灵真君,把头缩在沙子里,随便将旁人玩弄在掌心,就为了点化与龚,忘记以前的一切。
正如天神帝女所说的那样: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
可他们不懂,其实都不懂。世上没有过眼云烟,那是无关之人的潇洒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