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杰本是张弘范手下的官员,后来投奔大宋,虽忠心耿耿,但最惧怕别人对他怀疑,说他居心不良,江钲的话固然并没有这个意思,可在他听来却极为刺耳。此时的他位高权重,专横久了,对于反对之声也颇为反感,又与江钲素来不睦,不待江钲说完,便打断道:“江将军,你的意思是说我居心叵测了?”
江钲待要解释,张世杰打断他:“你被俘到鞑子军中,鞑子如何肯轻易放你回来,莫非你已经投降了鞑子?”
江钲忠心一片;想不到居然遭张世杰质疑,平时与他虽有口角,但都是为了大宋的江山,心知张世杰对己排斥,大敌当前居然计较起私人恩怨,说出这样中伤他的话来,顿觉心如刀绞,也豁出去了,对张世杰怒目而视:“我在鞑子军中遇到之前用箭送信之人,此刻不便说出他是谁,ri后自有分晓,便是这人将我放了。我江家满门忠烈,想不到居然遭小人污蔑。如若放弃崖山,你张太傅恐怕便要成为大宋的罪人。”
二人越说,言辞越激烈,百官全都不敢插言,便是太妃也不知如何是好。陆秀夫心想,大宋生死存亡之际,这两个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说江钲叛变,陆秀夫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张世杰自投宋以来事必躬亲,也绝不会有二心,忙高喊:“二位息怒,我有话说。”
两人这才不再争吵,只听陆秀夫道:“二位不必争执,太傅之计甚妙,江老弟所言也有道理,我看就留下江家军在崖山继续修葺城墙,其余将士及其家眷就都驻扎水寨,不知二位意下如何?也请太妃定夺。”
太妃一向没什么大主意,便答道:“陆卿所言甚合哀家心意。”
“丞相不必多言,”江钲却怒道:“江钲忠心,苍天可鉴,也不是谁污蔑得了的。”说罢转身,拂袖,虽然赵昺、太妃在此,他也不顾君臣之礼风一样地走出议事厅,连头也不回一下。赵昺、太妃均不悦,陆秀夫又免不得为他开脱几句,总算现在用人之际,也无人追究。
太妃既然发话,自然此事就这么定了。当夜,大宋军民便准备筑水寨,只有江家军继续驻守崖山。张世杰保宋朝多年,其间立下汗马功劳,他可曾想到,这一出海真的被江钲言中,将南宋的小朝廷就此断送了。
不ri,水寨筑成,雨也住了。早有元军探马回报张弘范。张弘范因被江钲打了一枪杆,受了内伤,这半月来一直卧床养伤,肩上也疼痛难忍,每晚吐血,不能入眠。因李恒被派往广州搜集战船,在旁服侍的只有那员活捉江钲的小将,这小将便是张弘范之子,名叫张珪。这张珪天生神力,据说八岁时他便可以挽弓shè猛虎,张弘范把毕生所学全部传给了他,后来又得一位高人指点,武艺反比张弘范高出许多。
张珪待探马退下后,转身对张弘范道:“爹,张世杰用铁锁连船,岂不是自取灭亡?想三国时曹cāo百万兵马兵败赤壁……我们何不效仿古人,采取火攻?”
张弘范一手扶着肩膀,道:“说的不错,不过江家军在崖山城,防备很严密,倒是入海的一大障碍。”
张珪面有怒sè:“不知道是谁放走了他?爹为何不早把他和姓文杀了,以绝后患?”
张弘范正sè道:“我早年杀人还少了吗?这些人都是忠臣义士,杀得越多,反抗的人就越多。诛灭他们两个人容易,但是要诛灭宋人抗元之心却不易,我们不可能杀光所有人。”
张珪不以为然,心中所想却不便明言,转而问道:“既然崖山守备森严,我们怎么攻打?”
张弘范道:“为父前些ri,初来时见崖山对面还有一山,叫做瓶山。明ri你陪我去那里看看。”张珪应允。
张弘范次ri便带伤与儿子来到瓶山之上,看到崖山城墙修葺已毕,若不是这几ri大雨,早就可以攻克崖山了,想不到江家军的动作如此之快。再往海上观看,宋军果然筑起水寨,战船千余艘,排成一字,甚是宏大,zhong ;yāng最大的船上黄旗招展,想必便是中军,宋朝皇帝赵昺一定在那里。
张弘范一笑对张珪道:“为父想到一条计策。”
张珪问道:“什么计策?”
张弘范道:“你看这宋军水寨的位置不对,距离山城甚远,宋军每ri取水必然经过崖山和瓶山之间的入海口,我们派兵守住那里,先断了宋军的水道,乱其军心,待李恒从广州取船回来,便叫他每天在崖山城叫阵,麻痹敌人。然后我军声东击西,表面上攻打崖山,实则从瓶山入海,采取火攻之法,必可除掉赵昺,活捉张世杰。”
张珪竖起大拇指,笑道:“爹,不愧为帅才。只是那江钲怎么办?”
张弘范道:“若火攻得手,江钲怎能不出城救援,到时大可派李恒再将他捉来。”
张珪听后大喜。
张弘范伤重渐觉乏累,便吩咐一声回营。二人计议已定,只等战船一到,便要一鼓作气拿下水寨了。
又过几ri,李恒借船返回,张弘范伤势渐轻,便依计行事,先封锁了宋军的水道,宋军自此苦不堪言。有些士兵取海水饮用,呕吐不止。张世杰派人去叫江钲增援,无奈崖山早被李恒的人马团团围住,陆地和水寨已经基本隔绝了联系,众人为此愁眉不展。
这一天夜间,陆秀夫、张世杰正在商议突破封锁的办法,礼部侍郎邓剡忽然进帐禀报:“启禀太傅、丞相,鞑子火攻。”
陆秀夫、张世杰同时站起,苦叫一声:“糟糕。”
张世杰道:“马上准备反击。”说完走出帐外,只见不远处,几百艘火船一字排列,今夜刚好刮南风,火借风逝照的大海一片明亮。陆秀夫、邓剡此时也来到帐外,二人虽是文官,但为了大宋的江山仍身先士卒,毫无畏惧。
水寨上的宋军俯身藏在船沿下,用湿泥涂身,手中拉着绳索,火船越来越近,近到已经可以看清元军的脸,近到可以看到张弘范在主船上耀武扬威。张世杰心道,来的正好,一声令下,宋军齐拉绳索,机关发动,水下升起一根根坚硬的长矛将火船船底洞穿,宋军又用长杆将火船推开,看着它慢慢沉入水底。张世杰把手向前一挥,宋军摘掉锁船的铁链,宋船分离水寨,向元军进攻。元军火船后面便是普通的战船,他们没想到张世杰有此一招,顿时慌了手脚。张弘范急命撤军,可是再调转船头也慢了,宋军战船如离弦之箭,飞驰而来。张弘范武艺虽强,怎奈在颠簸的大海上却无法施展,再加上有伤在身,不敢恋战,急忙吩咐后队弓箭手放箭,他则带领少数元兵仓皇逃命。元军主将逃走,顿时溃不成军,有的被宋军杀死,有的掉进海里,还有的被自己人放箭shè死。宋军一鼓作气收复了入海口水道,暂时解了燃眉之急。
张世杰打了个大胜仗,这对于士气低落的宋军将士来说,真是一场及时雨,大宋军营里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第二天,众官摆酒饮宴庆贺胜利自不在话下,酒宴之中,众人纷纷表示祝贺,都说:太傅英明,建这铁锁连船的水寨果然大破鞑子兵,太傅神机妙算等等谄媚之辞不绝于耳,张世杰也乐得接受。这里唯独陆秀夫一人愁眉不展,独自一人喝着闷酒,若有所思的样子。邓剡与陆秀夫素来交好,看陆秀夫如此,便近前问道:“卑职看丞相面有忧sè,不与众人同乐,不知为何?”
“哎,”陆秀夫看了看正在与众官劝酒的张世杰,叹了口气:“自建水寨以来,未尝有此大胜,太傅今ri举止忘乎所以,我担心……”说到这,陆秀夫摇了摇头。
邓剡问道:“丞相担心什么呢?”
陆秀夫看着杯中之酒,在手里转了一转,道:“酒若满了会如何?”
邓剡恍然大悟,酒若满了自然溢出,张世杰位高权重,大将江钲不在,论武功、论才华、论权力地位百官没有人能比得了他,也正因如此张世杰难免孤高自傲,满招损,谦受益,原来陆秀夫担心于此,恐怕张世杰要在这上面吃大亏。
陆秀夫又道:“我最担心的还是张弘范,他老谋深算,一计不成便生二计。我军不可疏于防范。”
邓剡道:“丞相放宽心,张弘范有上次一败,重筹战船也要些时ri的。”
“但愿,”陆秀夫苦笑一下道:“光荐(邓剡字),即便真是这样也不可放松。陪我去瞭望台走走,这里闷得很。”
邓剡应允,二人来到中军瞭望台上,向崖山口蒙古军营望去。蒙古军中灯火通明,一点点的光亮直向远方蔓延开来,军容似乎比前些时候更加强盛。看了许久,陆秀夫叹道:“难怪张弘范百战百胜,胜不骄,败不馁,确实了不起,我大宋若有一人可比,恐怕也不会如此了。”
邓剡见陆秀夫心情仍然不佳,也不知道如何劝慰。这时一阵的马头琴声从蒙古军中传来,那声音如泣如诉,婉转悠扬,那琴声仿似一个女子在轻轻地召唤她远去边疆的情人归来,百转柔肠,却又似有还无,马上要消失了,那召唤又轻轻响起,待到最高亢时又骤然转低,叫人的耳朵拼命想去捕捉那声音,船外站岗的宋军包括陆秀夫和邓剡在内无不侧耳倾听,有的人听了想到自己远在江南的恋人,有的人想起了在战乱中死去的亲人,有的人想到战火中的自己,无论想到了什么全都百感交集,听得心也碎了。
陆秀夫转头看看邓剡,见他居然流下泪来,便问:“光荐,你想到什么?”
邓剡忙用袖子点了点泪痕:“丞相,我失态了,不知道这琴是谁拉的,叫人听得这般心酸,我忽然想到若我们终究没能击退鞑子,我和我的家人必死无疑,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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