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眼眸半合,几许哀伤几许落寞。
沈知离捏了捏眉心:“好吧。”
话音一落,就看见苏沉澈抱着膝盖朝自己的方向挪了挪,眉梢眼角笑意流转,两只耳朵仿佛竖起,同时不知从哪掏出纸笔道:“你说吧!”
沈知离:“……”
现在反悔来得及么?
******************************************************************************
她以前的事情……
实在不是什么很光彩的过去啊……
沈知离闭眸想了想,才缓缓开口:“我九岁之前都住在那个大杂居,就是上次带你去的那个地方。那里过去就是收容无处可去的人,从前的环境比你看到的更要恶劣一些,因为有不少游手好闲的流浪汉,所以也更肮脏。”顿了顿,“算算看,我在那里住了大概有六七年……我没见过父母,一有记忆就是在那里……”
苏沉澈的笔没有动,只静静望着她,眼中透出若有似无的情绪。
一打开话匣子,忽然就不想停下。
太久没有机会跟人说,就连她的记忆都变得有些模糊,可她并不想忘掉那些。
沈知离的视线落在远处,笑道:“其实也不难理解,我是女儿家,身子又不好,养在家无非就是个累赘,我该感激我的父母把我丢在那里,而非直接掐死,至少他们还给了我存活的机会……我的运气不错,丢在那没多久就被我的养母捡到,她是个死了孩子的可怜女人,被自己的夫君抛弃,娘家更加穷困,所幸还剩下一张不错的脸,就做些暗娼的私活养活我们娘俩,可我总是病,一生病就要花好多银子,没银子她就必须变本加厉的接活……最后她还是死了,那天是我生辰,她跟嫖客商量能不能多给几个铜子,想给我买份蜜饯做生辰礼物,结果一言不合被人胖揍了一顿,没银子治病,她躺在床上没挨过一个月就死了……那时候哪怕只有一两银子,不,半贯钱,也许她就不会死,你大概想象不出罢,人命可以低贱到这种程度……”
苏沉澈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知离,别说了。”
沈知离推开他,若无其事的浅笑:“值得同情的部分也就这么多了啦……再后来我在那个大杂居没待多久,就被师父救走了,他带我来到回春谷,替我治好了一身的宿疾,还传授我医术,甚至连回春谷都交给我继承……师兄虽然看起来又凶又坏,小时候其实也挺仗义的,欺负我但做错事也没少帮我顶缸,我生病的时候还会替我带零嘴和小玩意进来,不过我那时不懂事还真的蛮讨厌他的……”又笑了笑,沈知离摊手,“早跟你说过我的事情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指腹轻轻触在沈知离的眼眶下,苏沉澈的声音温柔的仿佛可以滴出水:“可你看起来快哭了。”
“哪有!”沈知离缩了缩肩膀:“我只是有点冷而已,喂喂,别坐这么近啊。”
苏沉澈伸出左臂缓缓的虚环住她,并不紧,只是用手臂圈成一个保护的范围将她围在里面,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挣脱。
沈知离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像觉得冷一般蜷起身子,双臂抱膝,长睫轻颤着阖起,面沉如水。
没有说出口的还有很多。
比如,养母重病的时候,她忍病跑了多少家医馆,又求了多少养母曾经的恩客,可没人愿意救她唯一的亲人。
她甚至想把自己卖了,可她不够漂亮,身体也不好,没人肯要。
又比如,在养母死去后,她受了多少白眼,日子又过得何等艰难,倒在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她真的觉得或许就这么死去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所以,她要足够有钱,比谁都有钱。
一时间,连飒飒的风声都渐渐停住,寂静长夜里只能听见火焰灼烧木料的哔剥声。
火焰燃烧了很久,很久很久后就连那哔剥声也渐不可闻。
沈知离用力眨了眨眼睛,再睁开时,那双眸子里已再看不见昨夜任何的感情。
站起身,在扫到苏沉澈时略一迟疑,便侧身从他手臂和身体的包围圈里脱出。
接着走到已经燃尽的火堆边,重新堆好木柴,唇角扬起道:“我们走吧。”
苏沉澈也站起身,眸中除了一如既往的深情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怜惜……
沈知离头疼:“你能不能不要用那种看小可怜的眼神看我啊!我不想跟你说就是怕你这样……我很头疼啊……”
苏沉澈摇头笑:“我不可怜你。”
沈知离目光怀疑。
苏沉澈好看的手指一丝一丝理顺沈知离略微有些散乱的额发,音色低沉动人:“以后有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觉得自己可怜的。”
沈知离愣了一刻,挥开苏沉澈的手,咳嗽了两声,正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知道这个地方的人绝对不超过五个!
那么来的人是……
十二章
当机立断,沈知离拉着苏沉澈躲进石门后。
随着石门轰隆合起,沈知离的心也暂时放了下来,松了口气道:“你别乱逛……你在干什么?!”
苏沉澈敲着一个石棺,问:“这是……”
石门内的空间颇大,甚至还有一方冷湖,当中栽着数种水中花卉,连成一片煞是好看,却因为在暗无天日的空间内,显出几分阴森。
而石棺则就摆在湖边。
苏沉澈垂着头,指尖触在石棺上,眼眸若有所思般。
柔顺的发顺着一侧肩膀蜿蜒而下,遮掩住苏沉澈的面颊,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半只温柔的眸,沈知离的意识突然出现了一瞬的恍惚。
同样的石门内,也曾有一个男人,目光缱绻的抚摸过石棺,极致深情的眸光,几乎可以让任何一个女子醉去。
他坐在石棺边,一坐便是一夜,或饮酒或弹曲。
很难想象,那个傲慢不可一世的男人也会有软弱无力的时候,也会有求不得的挣扎。
那时她就坐在另一边,托着下巴呆呆看着那个好看又强大的男人。
她的师父。
半醉半醒间,他会笑着同她说些似是而非的事情,有真有假,却都是关于那个女子的,琐碎细致一点点在脑中成形,是她无论如何到不了的模样。
“说了别乱动!”沈知离回神,一把将苏沉澈拉回来,简单道:“这石棺里摆着我师父最心爱的女人。”
苏沉澈沉吟:“你师娘?”
沈知离顿了顿:“不是,她喜欢的不是我师父。”
苏沉澈猜测:“你师父就因爱成恨,杀了人藏尸这里?”
沈知离禁不住喷:“你能不能不要想得这么恐怖!哪有人会杀了自己的心上人!”
“不会!”仿佛辩解般,苏沉澈又补充了一句,“呃,反正我不会。”
……为什么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石门这时却又恰然打开。
“小姐……”
“蝶衣……”
沈知离一下子松懈,靠着墙叹气:“幸好,我还以为……”
蝶衣提盏八宝琉璃灯漫步而下,神情有些急切又有些忐忑:“小姐,现在整个谷里都在找你,我猜想你可能在这,就找来了……快,我带你出去。”
视线扫过苏沉澈时,迟滞了一刻,蝶衣露出几分心知肚明的暧昧笑容:“原来苏公子也在啊。”
苏沉澈回以一笑,温文尔雅:“我自然不会让知离一人。”拱了拱手,“还劳烦蝶衣姑娘带路。”
蝶衣又将视线转向沈知离。
“之前奴婢还担心了小姐好久,不过既然苏公子在,奴婢也就放心了。”
沈知离:“……你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信不信小姐揍你?”
蝶衣以袖掩唇,笑声若银铃:“哎呦,小姐这是在害羞么,真是好可爱啊。”
沈知离抖了抖:“才半个月,你怎么……”变得这么变态了!
花久夜到底对你做了神马!
“好了,小姐,我们还是快走吧,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蝶衣挥了挥衣袖,拂去烛光,率先出了石窟。
沈知离只稍一迟疑,就跟着她走了出去。
姑且不论蝶衣跟了她多年,就算蝶衣要害她,现在她也未必有手段可以反抗,最不济不过被师兄抓住,没什么大不了。
想着,突然手被人握住,掌心温暖。
沈知离一惊,回头想要甩开。
却看见苏沉澈眼眸认真的望向她:“知离,我不想再看见你在我身边被抓走。”
沈知离略一想,怔然问:“你不会是指那天……”她独自下马车被花久夜带走的事情。
苏沉澈点头承认:“我很耿耿于怀。”
沈知离抖了抖手,抚额:“那也不用抓着我的手啊。”
苏沉澈想了想,松开手,扯住沈知离的衣袖道:“呃,那这样好了。”
沈知离低头看抓着自己衣角的手,干净修长,指节分明,却攥的极紧,就好似那日即便中毒昏迷掉落密道依然死死抓住自己的手,死心眼到不行。
念头闪过只在瞬息,沈知离硬生生拂开苏沉澈的手,语气中些许冷硬:“别闹了,走吧。”
夜深人静,幽静的回春谷里只有来回撞击的风声呼啸。
沈知离略略裹紧了外衫,忽略身后灼热的视线,加快脚步跟上蝶衣。
蝶衣带着他们一路躲开守卫,到了谷口。
“小姐,我就送到这里了,出谷的路你也熟悉……”
沈知离微微颔首,突然愣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蝶衣绞了绞衣袖,映着天边日出一缕微光的脸颊显出几分薄红:“奴婢还要留在谷中伺候花公子。”
他果然是对你做了什么吧!
沈知离怒:“是不是他强迫你?!”
蝶衣微抬起一侧的眼眸,羞涩一笑,扭过头去:“没有。”
沈知离不解:“那你……”
蝶衣羞涩捂脸:“时至今日,奴婢才发现变态是这么有魅力……不论是花公子抱着蛇睡觉的模样、调戏美人的表情,还是邪魅一笑的时候都性感的一塌糊涂,让奴婢的心一下一下跳的好激烈。”
沈知离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