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退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想不明白,一脑袋浆糊际,秋波劫着人送来一张帖子,邀我到庆丰楼一叙,并说明是她的东道。能成为她的客人堪足荣幸,我百忙莫辞。
倾丰楼已今非昔比,冷冷清清,别说客人,连掌柜的和大师傅们都跑了,跑到乡下躲避战乱,只留下掌柜的一个表亲看家。“表亲”亦是不开门营业的,秋波劫想请客的话自然由不得他了。
“表亲”的两把叉子能弄出什么花样可想而知,好容易凑出三菜一汤,实惠得可以,亦让爱财如命的秋波劫非常满意;嘴里骂着人家连个高档菜亦做不出来,脸上却笑开了花。
不为已甚,略骂几句,秋波劫便不再理他,向我说:“老早我就想在庆丰楼上请一回客,今天总算做到了。这是我第一次请客。”
我受宠若惊:“那,我该怎么做?”
她说:“多吃一点。”
看一眼少得刚刚盖住碗底的三个菜,我估计,全给我一个人吃,有可能混个小半饱,多吃一点是标准的客气话。反正我不是为吃饭而来,是吃情义。我问:“你不光是请我吃饭吧?”
她登时委屈地嘟起嘴来,自个儿生了一回闷气,冷冷地:“我就给你摆鸿门宴来着,不敢吃你乘早滚蛋!”
我才不滚蛋呢,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的毒黄瓜不会浪费吧,有没有下在汤里?”
她狠狠地说:“毒死你个冒牌将军!”举起筷子一样菜夹一筷吃下去,再喝一口汤,扔下筷子调羹,“你可别吃,这菜毒不死好人,那些没心没肺的混帐王八蛋一吃一个死。”
我提起筷子,亦夹起一筷小白菜,吃下去,完了,说:“我也是个好人。事实证明。”
她“哼”一声:“早晚毒死你!”
我说:“早晚再说。”
连早饭亦没吃,我确实有点饿,不客气地吃起他少的可怜的菜肴。聊胜于无。
到盘底干净,我抹抹嘴,冲她一笑,往椅背一靠,看她生气。
她讥讽地:“比狗啃的还干净。”
我说:“吃完了可以走吗?”
她说:“你要不想知道藏刀的事只管走。”
我不走,看着她,不知该不该开口问。
好半天,她忍不住也,说:“看什么看,你没张嘴巴么?”
我问:“要钱吗?”
她一怔,没好气地:“不要!”
我说:“那你说。”
她还想瞪我,却“哧”地笑出声来,我亦陪她笑。笑完了,她深吸一口气,说:“藏刀开口说话了,还来找过我,把我赶了出来。”
我问:“你怕他?”
她说:“才不。真打起来,不定谁杀掉谁呢。我是不跟他一般见识。”
我说:“那是,你跟疯子叫什么劲?”
她说:“你别信薛退甲的话,藏刀不是疯子,疯子走路不会像他那样一步一步都中规中矩。”
我心中一动,秋波劫的观察力极佳,藏刀行事很有原则分寸,这绝不是一个疯子能做到的。难道是薛退甲弄错了?或是他故意说谎?
秋波劫忧心忡忡,继续说:“还有薄轻语,昨天,我看见她在看一封信,我弄出一点声音,她吓得立即揉成一团,塞进怀里。”
我问:“谁会给她写信?”
她说:“我哪知道,反正她鬼鬼祟祟的样子不是干什么好事。”
我说:“按理,这时不会有人给他写信,写了亦不知她在哪儿,知道了更不敢送去;会不会,她是在看别人写给藏刀或藏刀写给别人的信?”
秋波劫想了想,咬牙说:“八成是了。死丫头,看了敢不告诉我,我让你好看!”
我说:“我是乱说的,你还当真。藏刀的信能随便让她看到?”
她说:“你心疼她?这么好的心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我倒是想,可就不敢,刚才她还说早晚毒死我呢。
她停了停,又说:“那个小灵子,你知道么?也是昨天,不对劲了。我发现,她,来了,那个。”
我没能立即明白过味来:“来了,哪个?”
她的脸腾地红了。我原以为她这样的女孩子是不会脸红的,现在,才知道她会,连声音亦小了、涩了:“女孩家的那个啦。你这人怎么这么笨!”
总算猜到那个是哪个了,却仍不明白:“来了那个又怎样?”
她差一点儿把菜汤泼到我的脸上:“你见过七八岁的小孩子来那个的吗?!”
我还真不知道七八岁的女孩子不会来月经,这些事情上我有些糊涂,本想问问多大才会来,怕她当我装傻,翻脸给我一剑,小心地说:“你的意思,小灵子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
她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她多半只是长得小。看她一举一动哪里像普通的孩子家,走路没声没息的,有时到身后你都不知道,给你一刀你都不知怎么死的。我看她根本就是藏刀的搭班伙计,一路来的,弄出些玄虚障眼法,糊弄我们。”
我看着秋波劫,忽然明白她为什么请我:这小妮子被吓坏了!一个藏刀就够她受的,现在又出来个小灵子,而薄轻语亦不再听她摆布。藏刀一定威胁过她,她怕得要死,却找不到人倾诉,而我这个和她仅有数面之交的家伙竟是她最能信任和依靠的人。
在她强大的表情下,其实她和我一样孤独,一样无助。我们竟是如此相似。
冒昧地,我拉住她小巧的手,用力一握,便放开,向目瞪口呆的她微笑不语。
她说:“你干什么?”
我说:“好朋友不是要拉拉手吗?”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却矜持着:“谁要做你的好朋友?”
我说:“晚了。我们已经拉过手了。”
她说:“不算。我还要考虑考虑。对了,云怜花是你朋友吧?这一阵他亦常在我们住处转悠,发现了什么吗?”
我和云怜花不知何时起已有了隔阂,表面上没有什么,彼此已从心里疏远了对方。我连他常去藏刀处都不知道:“他去干吗?”
她说:“你会不知道?”
我说:“真不知道。”
她说:“我以为他干什么一定会告诉你,没在意他。”
无非是为了藏刀吧。我总觉得云怜花与藏刀之间有什么瓜葛,第一个认出藏刀的人就是他,可他似有难言之隐,不能将原由告诉我们。
我站起来:“真的要走了。你小心点,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躲。要帮忙只管来找我。”
她待我走出几步,忽然叫住我:“上次我说黄瓜里下了毒。骗你的,只是下了点泻药。”
唐遮言作品集·藏刀·十八日作者:唐遮言
第二十六章 九月十六 林阳雨
宣化门前搭起一个临时的军帐,两军于稍远的外围严密戒严。这就是会谈的场所。
薛退甲、虹线野、云怜花和我率一支十人卫队提前约定的申时一盏茶的工夫抵达,以示尊重;尉迟桥亦于申时准时到达,同行的是尉迟先飞与他的十人卫队。
薛退甲亲自迎接,两人似故友重逢,把臂寒喧,不留半点尴尬地携手步入营帐。我们几个则默默无声地跟在后面。
营帐当中两张虎皮交椅,两名领袖当仁不让地坐上去,我们亦各自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无聊的寒喧继续了一小会儿,尉迟桥话锋一转,一指我向薛退甲:“薛大人,你的识人慧眼尉迟桥佩服得很呢,虹先生名动天下不去说了,这位小兄弟兵法娴熟、骁勇善战,英雄少年,逼得我不服老都不行了。”
薛退甲:“尉迟大人过奖。薛某无德无能,惟有倚仗这几位将军。是上天厚我,将他们送给我罢了。”
尉迟桥盯在我脸上的目光收回,转入正题:“薛大人此次相召,不知有何见教?”
薛退甲:“尉迟大人,我的心思你明白。仗打到这个份上,将士们伤亡数千,再往下不知还会有多少。他们和你我一样,亦是有血有肉有家有小,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在血泊里,不知尉迟大人做何感想?还有无辜的洛阳百姓,他们在战争中命如草芥朝不保夕,无数人添为新鬼,洛阳城已成修罗场矣!今日请大人前来,薛某唯望能以战争之外的方式解决洛阳之争,让兄弟们不再流血,让洛阳的百姓早日重返重建家园。”
尉迟桥动容:“薛大人仁者之心,感天动地。薛大人只管放心遣散军队,尉迟桥可对天盟誓绝不做赶尽杀绝的勾当,不仅确保薛大人不会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大人的亲朋故旧若有愿意为洛阳百姓做事的,尉迟桥一定唯才是用,不会心存既往。”
我差一点笑出声来。这个尉迟桥原来亦是个妙人儿,看上去纠纠然一介武夫,竟是反应敏捷,辞锋犀利,三言两语便将薛退甲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经前日一役,他的军队或亡或降或逃亡,所剩已不过三千,且士气的低落足以想见,可看他的样子,倒活似我们是打了败仗向他乞降来也。
薛退甲悠然一笑,不以为然,似早已知道尉迟桥必有此说辞。说:“二人角力,各擅一技;论行军打仗,薛某甘拜下风,全靠几位将军鼎力相助;可论到治国安民,尉迟大人,坦率说不适合你快意恩仇的性格。记得薛某初到洛阳,你我各持军政,相得益彰,毫无芥蒂,大家还共同讨厌着只知道整人滋事贪污敛财的李迎侯。李迎侯奸诈,故意唆使一些民间纠纷到你处告状。大人只看兵书是不看大唐律令的,断案行事全凭一己之喜怒,以至政出多头,军政失和。大人的人品我是敬佩的,薛某的人品大人亦当略知。大人不妨暂且放下意气,平心自问,若薛某拱手而去,大人真能不负洛阳百姓的厚望,为他们带来稳定与繁华吗?姑且不说刑名之事,大人对洛阳真正了解多少,知道洛阳有多少户多少人口,岁入多少,入库几分,知道下面的胥吏有哪些损公肥私的手段,哪些必须管,哪些不宜管,知道县乡长官岁报的虚实等等等等么?这里面有些东西是一学就会,有些可是积年累月的经验,一如行军作战,不将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