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蜓也是一惊,问道:“什么?星岩大哥逃出去了?!”
哲野道:“嗯。我们快回去告诉可香,她一定很开心。”
风蜓脸上一丝隐忧闪过,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她自我安慰道:“哲野大哥喜欢的人,风蜓也该喜欢才是。何况可香姐姐又是那么好的人。”
不过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愿回去。回去以后,又有谁能知道她心里的伤和痛?她觉得自己心里似乎破了个伤口,在汩汩地不停地流血。
四十六
醉翁亭里,可香正向思琪描述儿时和星岩、风蜓一起跳房子的情形。这跳房子乃是用红砖在地上画出几道平行的直线,直线间或以竖线隔成两半,或是不划线。每个空格里都写上数字,这便是跳房子的顺序。跳的人要单脚把石子踢进空格,然后单脚跳入空格,石子不能压线或是出格。再把石子踢进下一空格,然后单脚跳入,所有格子都跳完才算成功。
思棋听了甚是感兴趣,问道:“可是为什么叫跳房子呢?”
可香一愣,心中煞那间也无甚主意,笑道:“也许是因为画出来的格子形状像座高楼呢。”思棋道:“哦,原来如此。”
当日游戏之时,风蜓每每犯规,若是没人看见,她便手脚极快地把石子踢回空格之内;若是被人看见,就强词夺理地说她并未犯规,直说到人人都觉得犯了规才是正确的玩法的地步,并且巧辩得理直气壮,脸都不会红一下。星岩却从来不吃她那一套撒娇耍赖的功夫,丁是丁,卯是卯,每一回都认真得像是在交作业一般,因此被风蜓骂了无数句死板不通情理的话,他也依然故我,死也不肯让风蜓占一点便宜。可香想起当日两人闹别扭种种情形,不由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可香又说起儿时玩过家家,她扮新娘,星岩扮新郎,风蜓做伴娘。
日月穿梭,白驹过隙,原来自己已经有五年不见星岩了。可香忽的想。不知星岩可还记得当年红盖头下,那个胆小害羞的小女孩?还是他根本就已经忘记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如今心中只有报仇而已?
思棋看着她脸上神情,虽然不甚理解,但却出人意料地问道:“可香一定很喜欢那个叫星岩的人吧?”可香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嗯……不是喜欢,是……”她掉转了目光,在脑海中搜索着合适的词。
啊,是喜爱和崇拜。可香觉得她对星岩的感情,用这两个词来形容,才是最恰当的。
思棋问道:“他是英雄么?”可香道:“不是,他只是我的小哥哥。”思棋又“嗯”了一声,可香想:我怎么净在想这些没用的事情?眼下救出星岩不才是最要紧的事吗?
第二十章 星芒满天落竹言
四十七
在可香的记忆里,星岩完完全全,是黑色的。
他的头发黑如漆墨,他的眼睛黑如幽夜。他的上衣是黑的;他的裤子是黑的;他的皮靴是黑的;他的剑,剑鞘剑柄全是黑的。
黑色的星岩,是沉默的。
沉默可以让人感觉庄严,感觉肃穆,感觉萧杀,但也可以让人感觉安稳。星岩,正是一个安稳得如同黑色岩石的人。
他写字的时候,总是一种完美的防御姿态。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蛮有把握能把每个字写得完美十分。
他练剑的时候,总是一种潇洒自如的神气。仿佛那把剑就是为他而生,他的使命就是把这柄剑使得出神入化无可匹敌。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微微笑着,可是两道浓黑的眉毛却从来也不肯稍微舒展开来。那是一种颇带落魄神气的笑容,但却神奇的充满了*人心的力量。
在可香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这黑色是唯一能够让她安心的色彩。每当她觉得不开心的时候,害怕的时候,悲伤的时候,痛苦的时候,她便整个人都退到星岩黑色的屏障中去。星岩说过,他会保护她。她信,全心全意、满怀信心地相信。
可香是一个很害羞很敏感的小女孩。但她也是温柔细心的。
可香望向星岩的时候,总要微微仰起头来才能看到他那双深邃温柔的眼睛。她迷恋这种微扬起头的感觉。
而星岩看着可香的时候,眼睛里不由自主地就会温柔弥漫。他那双深邃得如同永不会日出的黑夜的眼睛,此时才会有浅浅的笑意、微微的亮光浮现。
星岩并不是楚竹言的孩子,自然也不是花芸嫣的孩子。他姓尹。
四十八
可香记得自己曾问过星岩的:“小哥哥,你最崇拜的人是谁?”
星岩毫不犹豫地回答:“自然是项羽。我真想和他一样,做一番大事,成为一个真正的英雄。”他站在那里,定定的像座山峰。可香仿佛看到一阵黑色的风从那座山峰上席卷而过,卷走沙尘,剩下的是更为黝黑的山体内部。
项羽呵,项羽。
项羽是不是也是一个黑色的人?在那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的混乱中,拔剑一掷对叔父说:“学文不过能记住姓名,学武不过能以一抵百,籍要学便学万人敌!”在那风沙漫天、旗帜飘飞的沙场之上,睁着一双重瞳的美目,每一挥剑,便有千百万将士为他冲锋陷阵、列尸敌前。在那四面楚歌,沉沉的黑夜里,悲声唱着:“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奈若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只可惜可香那时并不能理解,他想做的到底是怎样的英雄。星岩呢?他自己又能理解吗?
四十九
黑色的星岩从不流泪。唯一的一次,是在10岁那年练剑的时候。
楚竹言正威严地站在空地一角。
“百鸟凌空!”“星芒满天!”星岩气喘吁吁地,正在练楚伯教给他的剑法。剑光闪动,无数道纯而短的光芒从他身前、身后、身侧、乃至头顶,短暂的发出,又短暂的消逝。
“啪”的一声!星岩重重摔倒在地!
楚竹言不知何时已稳稳地站在他面前,右手背在身后,枪尖在身后发出耀眼的精光。
星岩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震碎了,他艰难地把剑插在地上,想要爬起身来。
“这样练剑,是想骗谁?”楚竹言双眉直立,怒目金刚地看着脚下似乎已爬不起身来的星岩。
“练剑不是为了好看,为了帅气!剑法中那么多破绽,你还使得漫不经心。如果是真正的敌人,你现在早就已经丧命了!”楚竹言一脸怒容地训斥着星岩。
楚竹言刚刚这一枪,真是丝毫也未曾容情,红缨枪刚巧刺中星岩剑法中的一大破绽,星岩整个人都从半空重重跌在地上,竟致一时手脚酸软爬不起来。
只有楚竹言知道,他这么狠,不是因为星岩不是他的儿子,而是因为星岩是一个重要的人的孩子。他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不是完全自由的。
“还赖在地上做什么?赶快起来!继续练!今天这一路空空剑法你练不会就不要想吃饭!”楚竹言挺立在星岩身前,仿佛一座黑压压的大山。
可是毫无预兆地,这座大山就倒了下去。
“师父!师父!”星岩惊慌失措地叫喊。他用尽力气也还是爬不起身来,只好手脚并用艰难地爬到楚竹言身边。
“大夫说的没错,我平日借酒消愁,今日酒却要来借我的命了……”楚竹言右手捂住了胸口,强忍剧痛说道。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直滚下来。
“师父您等等,我去叫人来!”星岩看着眼前这个被剧痛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男人,刚刚积攒起来的一点恨意一转眼间就不见了。
“爹!爹!你怎么啦?”刚刚一直远远地站在空地旁的树荫下面,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替星岩说情的可香这时也惊慌失措地跑上来。
“唉,可香,我平日待你不好,可也总是你爹爹,凡事你也能有个依靠。等我走了,你可怎么办哪?”楚竹言叹气。
可香心里怕得要命。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叹气,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爹!您不是还好好的吗?刚刚您还刺了那一枪,刺得那么准!”可香想要让眼前这可怕的气氛稍微缓解一些,故作开心地说道。
“呵呵……”楚竹言笑了。他不过只有三十岁而已,然而十年来他形单影只,终日借酒消愁,要么就沉迷于练武下棋抚琴钓鱼诸事,废寝忘食乃是家常便饭。每日里饮食既不规律,自己又不爱惜保养,如今看来两鬓微霜,居然已像个四十出头的人了。
芸嫣,如果你还在这世上,可香这孩子也不会这么孤苦伶仃的……楚竹言一念及此,眼泪竟簌簌而下。他是个大男人,可是哭得却如此自然,如此情出于中发之于外,如此心碎肠断。可香、星岩他们看惯了他*之样,因此倒不觉奇怪。若是叫那一帮叫嚣“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人看见,恐怕是要大大的吃一惊。
第二十一章 爱恨难消此生轻
五十
楚竹言一哭,可香不由得也哭了。泪珠儿慢慢流下她那雪白娇嫩的脸颊,那委屈的神色真让世界上任何人看了都要怜悯。可是在她心里,此时害怕远多于不舍。她只是害怕那慢慢逼近却无影无形的死亡的阴影,不知道该怎样反应,于是最自然不过地选择了哭泣这一方式罢了。
在可香心里,对父亲与其说是爱,更不如说是恨的。
可香没有见过母亲芸嫣,可是从父亲为母亲画的画像来看,母亲当年必定是个风华绝代、秀丽无双之人。她能够理解父亲的悲苦,父亲的凄凉,父亲的不幸,父亲的哀怨。可是她却不能够原谅父亲忽视她,疏远她,粗暴地、冷漠地对待她!
每一年母亲的忌日,父亲都会早早起身到母亲坟前去拜祭。十年如一日,从未忘记。可是每一年可香的生日,父亲却从来都不曾记得过,即使那生日就在忌日的前一天而已。可香每一年都盼望着,今年父亲会给她买一件生日礼物,哪怕是只小猫、小狗,只要是父亲买的,她都会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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