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潼大吃一惊,眼里顿时射出刀锋般的利芒:“你说什么?!”
宇文方吓得一抖,颤声道:“回皇上……今日属下还未进宫,牢头便赶到属下府上来报,说塔尔萨兄弟父子三人一齐自杀了,身上没有伤口,仵作验过,是服了毒药死的,死亡时间大概是今日卯时……”
萧潼的手指慢慢握紧,眼里慢慢涌起危险的气息,盯着宇文方,一字字道:“昨日靖王去过?”
宇文方浑身一震,惶然抬起头来:“回皇上,正是。可靖王是拿了皇上的金牌去的……”
“他在那儿呆了多久?有没有人在他旁边?”
“他只是去见了塔尔萨兄弟一面,跟他们聊了不到半个时辰,没有人在他旁边,他独自进去的。”
“好,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早朝后,凤清宫,萧潼进来的时候,萧然已经在为他收拾书案了,见萧潼坐下,他恭恭敬敬地跪下去:“属下战隐叩见皇上。”
“起来吧。”萧潼淡淡摆手。
萧然站起来,象往常一样,为他倒好一杯茶,加入泽悦配制的罂粟解药,双手捧着放到萧潼身旁的几案上。举手投足间安静从容,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萧潼无声地看着他,虽然不是自己的脸,可他看起来还是那样清逸出尘、优雅淡定,一双眸子清澈如水,却缺了往日的灵动与光泽。
“战隐,你去把门关上,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萧潼吩咐。
“是,属下遵命。”萧然答应一声,按照萧潼的吩咐做了,转身回过来。
“萧然,你跪下!”萧潼突然向他喝令,声音不高,脸色也没变,可是凤清宫中的空气骤然变得无比凝重。萧然觉得一丝寒意渗入骨髓,但他只是默默地跪了下来,一言不发。
“你没什么要跟朕讲么?”萧潼盯着他,目光恨不得化作利刃,将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昨日他去看过塔尔萨兄弟,今日一早塔尔萨兄弟便服毒自杀了,这里面会没有问题?
“皇上是要臣回禀昨日去见塔尔萨兄弟的经过么?”萧然垂眸,细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圈阴影,缓缓地、平静地道,“启禀皇上,昨日得皇上恩典,属下去天牢探望了塔尔萨兄弟,属下知道皇上心意已决,再无更改。所以属下向他兄弟二人道歉,并为他们准备了酒菜,陪他们饮了几杯,权当是属下为他们准备的断头酒。属下不曾向他们透露皇上今日要下旨处斩他们,但他们也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属下擅自泄露皇上的决定,请皇上恕罪。”
萧潼盯着他。萧然的神情淡到极点,可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隐隐流动着忧伤。一夜之间,这个倔强骄傲的少年好象已经变得如死水般沉寂了,是因为自己对他的惩罚么?
他轻轻开口,却字字清晰地道:“刚刚宇文方来报,塔尔萨兄弟二人服毒自杀了!”
萧然大吃一惊,脸上的平静迅速瓦解,不敢置信、震惊、痛心、自责、后悔,种种情绪在脸上交织,呆了好久才抬起头来,喃喃地道:“那么……那个孩子呢?”
“也死了!”
萧然一阵晕眩,若非易了容,萧潼便可以看到他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但饶是易了容,他的表情仍然很生动。那种悲哀、沉痛如潮水般一波波从他眼底涌出,双眸黑得犹如无边无际的夜色,深不见底。
萧潼依然一眼不眨地盯着他,这些表情那么逼真,不是在演戏吧?然儿,朕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你。你当着朕的面撒谎,将谎言说得天衣无缝,你还会再次对朕耍心机么?
“朕想知道,他们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萧然脸色一僵,痛苦却如怒涛从眼底涌起,盘旋、挣扎了半天,再次沉寂下去,化作死灰。嘴唇颤动了一下,从唇边牵出一抹悲凉的笑意:“如果皇上认为与属下有关,那便是有关了。”
萧潼被他那种倔傲的样子激得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巴掌抽过去:“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
萧然好象没有感觉到疼痛,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重新跪直身子,垂下眼帘:“属下知错。”
“你……你……”萧潼气得手指颤抖,“朕问你,这毒药是不是你给他们的?他们在狱中哪来的毒药?”
萧然再次轻笑:“如果皇上认为是属下给的,那便是属下给的。”
“啪”,又一巴掌打在萧然脸上,同一个地方,掌印迅速叠起,萧然唇边流下血来。
“畜生,你越来越嚣张了。朕只是不想将你交给三司,才亲自问你。而你竟用这种态度对朕!”萧潼怒不可遏,拿起桌上的茶杯砸在地上,指着地上的碎片,“跪上去,什么时候愿意跟朕好好说话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萧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到碎瓷片前,无声地跪了下去。鲜血从他膝下流出来,而他依然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好象感觉不到疼痛。
萧潼气得浑身发抖,想坐下来批阅奏折,却哪里静得下心来。
萧然平静的外表下同样已掀起狂澜,塔尔萨和塔尔穆,他们是早就准备好了今日的结局吧?毒药是从塔萨带过来的?藏得真好啊。知道必死无疑,所以他们选择这种平静的死法,不想身首异处。以塔尔穆对兄长的爱,他肯定不愿见到兄长挨断头刀,所以一知道必死无疑,他们便服毒自杀了。
塔尔萨,你真傻,你至少可以先将孩子交代给我啊。为什么要把这可怜的孩子也一起带走,是怕他一个人在世上活得太孤寂么?可他只有六岁啊,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忍心……
萧然的心很冷,冷得如同死灰。大哥,是我该死,是我自作聪明,欺骗了你一次,可我只是为了不让你生气啊。你再也不相信我了,你处处怀疑我,既然如此,我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呢?
可是,浚国就要发兵来攻打我们了,我怎么能走?我怎么忍心离去?大哥,我还想为你去驱逐外敌、保家卫国,可我害怕,害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不在乎了?如果你不在乎,就请对我明言吧。让我走,让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京城。
明黄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冷冷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萧然抬头,平静地对上大哥的目光,心却在阵阵抽搐。
“朕再问你一次,那毒药是不是你给他们的?”
萧然脸上掠过一丝飘渺的笑容,大哥,你一定要我承认,是么?“是,是属下给他们的。”
“很好,你终于承认了。”萧潼咬牙,“为什么?你想让他们这样安安静静地走,你想挑战朕的权威,你不想让他们身首异处?”
“皇上。”萧然抬头,将涌到喉咙里的泪水吞下去,静静地看着大哥,“反正是死,怎么死还不都是一样么?”
“你!”萧潼的手指再次死死捏紧,萧然以为他又要打自己耳光,毫不躲避地抬起头,闭上眼睛,等着巴掌落下来。
萧潼却没打他,只是冷笑:“很好,你总要这样跟朕作对。好!好!你给朕滚回去,朕不需要你保护!既然你要处处违逆朕,又何必再做出孝顺的模样来?你滚!”
萧然心头一颤,好,大哥,你终于说出来了,你不再需要我,既然如此,我何必还厚颜留在这儿……
端端正正地叩下头去:“属下……草民遵旨。请皇上……多多保重。”
连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躬身一步步退出去。在转身的刹那,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第二日下朝后,凤清宫中没有萧然,宇文方正在为萧潼备茶。萧潼呆了呆,恍然想起萧然已被自己赶走,胸中泛起无穷的酸涩。想到萧然,便想到塔尔萨兄弟的死,忽然,他的脑子里似有灵光闪过,隐隐觉得什么事情不对。
“宇文。”
“属下在。”
“塔尔萨兄弟父子三人的尸体在哪里?”
宇文方一愣,皇上问他们三人的尸体干什么?“回皇上,被扔在乱葬岗了。”
“立刻命人去找回来!”
“皇上……”
“去!”
一个时辰后,宇文方回到凤清宫,神情仓惶,扑通跪下去:“回皇上,属下派人去乱葬岗找过,他们三人的尸体都不见了!”
萧潼腾地站起来,一掌击在桌上,眼睛里射出森冷、暴戾的光芒:“很好,跟朕玩这个心眼,小畜生,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长宁城外,临渠道上,一辆马车载着塔尔萨兄弟父子三人往前驰去,三人都穿得严严实实,领子高高竖起,将脸挡掉大半。另外一人身穿灰袍,目光锐利,长着一张精明的脸,向塔尔穆笑道:“公子真是福大命大,想不到我们来得正是时候。本想派杀手劫狱,谁知计划临时有变。幸好我们有备而来,几经周折,将毒药送到你们手里,制造了自杀的假象。若是再晚一步,你们便要身首异处了。”
塔尔穆感激地道:“想不到表哥还惦着我,我还以为他再也不会帮我们了。”
第九十九章 哀莫大于心死
一道口谕将萧然召进宫中,萧然茫然地跟在侍卫身后。不明白大哥既然赶自己走了,为什么还要召见自己。这次他没有易容,直接用本来面目出现在宫中。依然是一身白衣如雪,只是在这寒冷的季节里,穿这样的颜色越发显得清冷、孤寂。
明黄色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萧然走过去,恭敬地拜倒:“草民萧然拜见皇上。”
大门在身后被关上,所有侍卫都噤若寒蝉,仿佛已从凤清宫的气氛中体会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