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管,才和康健至乾清宫外请见复命。一打听才知道皇帝今日没有早朝,已去慈宁宫定省。两人都道正巧,再赶往慈宁宫。
太后和皇帝听了他们的回奏都很满意,再看了辟邪带回来的此次竞比优胜的小寒绢,太后道:“这寒州的工艺十几年间倒十分有长进,你们的差办得很好。”
明珠(3)
辟邪道:“这次寒州一行,倒有个意外的收获,原来寒州的刺绣也是不同凡响,奴婢这次自作主张带回一名绣工,这个女子的刺绣当真可称海内无出其右者。”
太后笑道:“你们针工局里也有当了三十多年差的老工匠,你看着也不如她?”
康健道:“奴婢见过她的绣品,实实在在当得起‘天工’二字,上次八月十五寒州布政使董里州摆宴,席间有人抬了她的一扇九折屏风出来,开价就要六千两。”
皇帝笑道:“什么?六千两?”
“是,席上众人纷纷标价抢购,若非董里州出价一万两先行买下,只怕最后不知要以什么价格售出。”
皇帝勃然变色道:“董里州哪里来的这些银子,这么轻易就花一万两买一扇屏风。”
康健知道自己多了一句嘴,忙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太后道:“既然如此,我就见见这个姑娘。”
立即有人传旨到宫门外叫明珠,明珠到得慈宁宫殿上,口称民女,叩头行礼,太后见她清秀,对洪司言道:“你瞧这个姑娘,像不像从前段时妃的品格儿。”
洪司言道:“正是,奴婢也看着不像中原人物。”
明珠禀道:“太后明察秋毫,民女的父亲是大理人,二十年前迁居寒州,明珠一岁上就到中原定居,大理的事都不记得了。”
太后道:“这就难怪,从前大理公主嫁到中原宫里,一样心灵手巧,女红出众。听说你的刺绣一件千金,可有此事?”
“民女不过多用了些心,难得寒州乡亲捧场,怎敢称得上一件千金。”
太后转头又问辟邪:“不知这个明珠姑娘有没有同带绣品进宫?我想看看。”
辟邪笑道:“奴婢身边没有,只怕明珠自己带了些。”
“是。”明珠道,“民女赶绣了一件,原想奉与太后,只怕与宫中规矩不合,不敢拿出来,既是太后垂问,便请太后品评。”说着从小顺子手中接过自己的包裹,展开一件百鸟朝凤的罗衫。
殿上顿时春光轻泄,花香四溢,似有百鸟婉转盈耳,金凤清鸣绕梁。太后倒抽一口冷气,道:“了不得!”忙离席趋近观看,立时有四个宫女过来,帮着展平罗衫。
辟邪道:“这件罗衫奴婢也没见过,这时也是瞠目结舌。”
洪司言笑道:“太后既然喜欢,就先穿上试试。”
明珠服侍太后披上,更难得穿在身上,不掩图中一花一草,一羽一翅,金凤缠身,百鸟绕背,华丽灿烂,雍容难言。
太后伸手牵起袖口,细看袖上花案,只见花蕊羽绒无不细致到毫厘,百鸟双目均乌黑透亮,似乎浸透了春天的神采。她漫步走至镜前,展臂缓缓转动身子,那些飞鸟鲜花便仿佛乘风飞翔,随她身子满室舞动起来,更显得她容貌既美,身姿仍妙,虽年逾四十,依然可谓容色倾城。
太后望着镜中人物,忽叹了口气,道:“那日若身着这样的衣裙,就算与梅君共舞一曲作别又有何妨?”她转身又笑道:“皇帝定是觉得你母后年纪大了,却如小孩子见了新衣般,越发的没出息起来。”
皇帝也是初见天工,惊得目眩神迷,只道:“岂敢。”引得太后与洪司言都笑起来。
太后对明珠道:“你是为了置办公主嫁妆来的,家里还有父母兄弟,谁也不忍留你一生一世,只盼你调教好针工局的那帮蠢才,让我眼里少看些俗物就好了。”
皇帝笑道:“太后此言把辟邪也骂在里面,早知自取其辱,何必带明珠进宫。”
太后道:“他是个好孩子,心里还想着主子,知道用心办差,皇帝好好赏他。”
辟邪连忙谢恩。明珠却盈盈叩首道:“太后和蔼慈悲,民女愿在宫中服侍太后一辈子。”
太后皇帝自然称赞不已,只有辟邪知她此言所指,只能跟着众人苦笑。
太后又问明珠如何安置,辟邪回道:“明珠总不成归在内监的针工局,奴婢看还是放在尚功局,待公主出嫁之后,还可教习宫中女红程课。北五所还有空房,就在奴婢住的居养院附近,因她是民间来的,奴婢怕她礼数不严,在各位主子面前失礼,还是先有奴婢督导,再者那里离针工局也近,凡事方便。”
“甚好,”太后道,“尚功局还有空缺,现在就封明珠为尚功局掌制女官。”
明珠领旨谢恩出来,辟邪笑道:“这倒好,你一进来就是正八品的女官,我还要管你叫大人啦。”
明珠哼了一声道:“我稀罕么?”
门前吉祥对辟邪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你赶快回居养院。”
“什么事?”
吉祥不便多说,只是摇了摇头。
辟邪不及安置明珠,带着她和小顺子赶回居养院,正碰上如意出来,见到辟邪,一把拉住他道:“你回来的正好,再晚,就见不到了。”
“驱恶?”辟邪大吃一惊,飞奔至东厢,见驱恶气息奄奄,脸色青白,双目兀自睁着,看到辟邪仍勉强笑道:“你可回来了,想不到咱们兄弟还能见上一面。”
明珠(4)
辟邪急道:“我走时还是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我的腿化脓没治了,挣扎了一个多月,现在是挺不过去了。”
“太医呢?没来看过么?”
“来了,”驱恶笑道,“还说我内伤未愈,他妈的,一句好话没有。”驱恶言语里仍带市井气味,一着急又带出脏话,转眼往门前一瞧,道:“呦,对不住,这里还有女客呢。”
辟邪道:“这是我从寒州带来的绣工,叫明珠。”
驱恶道:“你做事历来都有深意,这姑娘也不是简单人物,”说着向明珠招招手,细细看了看,对明珠道,“姑娘,我受师傅所托,一直护着这个师弟,我是不行啦,今后你替我看着他可好?”
明珠见他濒死之际仍是心思敏捷、洒脱自如,十分钦佩,笑道:“五爷放心,交给我。”
驱恶哈哈一笑,昏昏睡去。
一时又近入夜,辟邪神色愈发凝重,紧紧握着双拳,守在驱恶床前,忽听驱恶哼了一声,慢慢转醒,连忙递上水去,觉得触手的肌肤滚烫,知道驱恶高烧不断,不禁忧心如焚。
驱恶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清醒了一些,望着辟邪道:“小六,今晚你我永别,我有些事一定要说。”
辟邪知道此时再多安慰也是无用,道:“师哥只管说,我听着。”
驱恶强敛精神,道:“咱们兄弟九年,我待你像我亲兄弟,师兄弟七个里,就是我俩交情最好,你的人,我最清楚,虽然这些年师傅教你的都是些心狠手辣的伎俩,我仍知道你是个仁善的人,我虽然不知道你以前和太后结了什么仇,不过还是要劝你,仇恨这个东西,伤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师哥……”
“你且听我说完。世道轮回,有前因方有后果,仇是报不完的。师哥就要死了,你曾言道,要太后双倍偿还,可是人命只有一条,你能让她死两次么?你在她亲属儿子身上报仇,他们又与你何仇何怨?要说师哥现在的光景,不能怨恨太后,要说恨,师哥应该恨的人就是师傅了,他废了我的身子,又以我的兄弟姐妹要挟,要我做了你的替身,可是他对我倾囊相授,又时时呵护,我从小没有爹娘,他待我们就像亲生父母,又重新给我兄弟,我心里对他还是万分感激。师傅现在想必已在泉下等我,”驱恶说着不由一笑,“他当年言道,收了七个徒弟才是名副其实的七宝太监,如果见了我今晚就去,一定怪我早死,害他身后这么快就变成了六宝太监,呵呵。”
辟邪念起当年进宫的情状,依旧是忧愤如锥,刺得自己千疮百孔,一时说不出话来。
“得罢手时且罢手,小六,就听师哥的一句话,不要做得太绝,到时后悔。”
辟邪道:“师哥,你说的话都对,但我如今只觉满腔仇恨无处发泄,似有一柄利刃就要从身体里脱鞘而出,如何罢手?”
驱恶淡淡笑道:“我不指望你现在答应我,你能记得就好。”
明珠端了碗粥进来探病,奉到驱恶面前,喂与他吃。驱恶笑着喝了两口,突然呛出一大口血来,喷的雪白的米粥里一片殷红,不由吃力地靠回枕上,望着明珠微笑道:“姑娘,你可真像我妹妹哪。”眼光渐渐涣散,烛光下含笑气绝。
明珠虽只与他相处一天,却知他心地良善,颇有侠气,心下也十分伤感,正想安慰辟邪,却见他晶莹的面庞上冷然无泪,喃喃道:“你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不恨我?你的兄弟姐妹早已被师傅杀了灭口,你还待我像亲兄弟做什么!”一把推开明珠,夺门而出。
驱恶既死,立即有人飞报慈宁宫得知,洪司言见太后已经就寝,低声屏退来人,微一犹豫,仍将太后轻轻唤醒。
“什么大事?”
洪司言道:“不是什么大事,半个时辰前,驱恶死了。”
太后一怔,勉强道:“死个奴才,也要三更半夜回我知道么?”
“是,”洪司言道,“奴婢鲁莽了,太后接着安歇。”见太后默默无语,咬着嘴唇紧拽着锦衾,便坐在太后床边,叹道:“姑娘当年发的毒誓现在都应验了,颜家的人都已死绝,再无后顾之忧,自己的亲生儿子又是万乘之尊,还有什么不如意?”
太后望着洪司言笑道:“我自从跟了先帝,就没有过上一天如意的日子,就算颜家的人全都被我咒死了,我又何尝有一点点高兴?当年下诏杀他全家,我倒痛不欲生,不如是自己死了好。驱恶在世,我觉得有他的后人在宫里,等那孩子来报仇,倒还有些盼头,如今苍天之下,阳世之中与他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