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邪听明珠讲到这里,笑道:“这便是了,我帮她登上后位,她保我荣华富贵,哼哼,想得美啊。”转而对明珠道,“你这件事办得很好,若你贪个钱财什么的,我倒有银子谢你。”
“不提谢不谢的,”明珠道,“只要六爷不怕我闯祸,再带我出去走走就好。”
辟邪才要答应待天气好了,就出宫游玩,就听如意大叫着进来,“辟邪,咱们哥儿俩出去走动走动!”
辟邪皱眉道:“下着豪雨,做什么到处乱跑?二师哥自己去吧。”
如意笑道:“这是皇上的差遣,师哥我要成事,非你相助不可,皇上已经准了,还不快走?”
辟邪问了几遍,如意只是笑,不肯说是去哪里,催着他披了油衫,系上雨屐。小顺子也忙不迭地要找自己的雨具,被如意叫住道:“跟你小子有什么相干,我们做的事何等机密,你好好看家罢。”明珠不明所以,忧心忡忡地望着两人出门。此时已是申时了,如意仍是不紧不慢,出宫过了奉运桥,先去宝石口,两边小店都不看,直奔“红匣”店,掌柜的从里面看见了,奔出来作揖,“二爷!二爷!下这么大雨还惠顾小店,真是给小店贴金,快请快请。”
如意收了伞笑道:“什么小店?什么贴金?除了宫里,就数你这里金子最多了,别寒碜我。”指着辟邪道,“这是我兄弟,快把你的好头面、好钗钏拿出来,给我们小六瞧瞧。”
辟邪跟进来拽了拽如意衣袖,“二师哥,这要做什么?”
“你是在各宫主子身边伺候惯的,价值连城的珠宝瞧得多了,眼光如炬,先替我选几件好东西。”
掌柜已将店中贵重的首饰一匣匣捧了出来,辟邪看了看,指了一对全绿的翡翠双莲蓬,一双金镶玳惠钏臂,道:“就这几件还看得过。”
掌柜竖着拇指道:“到底是皇上身边的人,好眼光!”
如意道:“既然好,我就要了。”
伙计打过算盘来,道:“一共七十三两整。”
掌柜呵斥道:“什么七十三两,七十两就是七十两!”
如意一笑,摸出两张四十两的银票,往掌柜手里一塞,“只要东西好,不差这点。”
掌柜忙命人用红木匣子装了首饰,包上洒金绢纸,又怕天雨弄潮了,特地用油绢又扎了个包袱,恭恭敬敬送到门口,双手奉上。
辟邪见天色渐黑,催道:“这也算差事?眼看宫门要下匙了,师哥还是早回吧。”
如意笑道:“不瞒你说,皇上今夜宿椒吉宫,用不着我们,特地放了咱们哥儿俩一天假,明早再回也不要紧。”
辟邪听到椒吉宫三个字,脸色又是一白,如意已叫了车,拉着他上来道:“难得出来,喝杯酒去!”跟车夫耳语几句,马车便辚辚向北,从双秋桥过江,辟邪嗔道:“二师哥也是个自作主张的,这又是往哪儿去?”如意只管敷衍道:“到了就知道了。”马车已拐了几个弯,辟邪眼尖,望见前面牌楼上“兰亭”两个字,不由啐了一口:“早料二师哥不正经,我便不出来了。”
如意不由分说,拉他跳下车,“兄弟年纪不小了,也该出来玩玩儿,有什么要紧?”
吉祥见皇帝折子批得晚了,上前劝膳。皇帝扔下笔,笑道:“早上还说去椒吉宫的,不如在那儿晚膳。”
吉祥也替皇帝高兴,打发人去椒吉宫传信,命人备了轿子,张好雨蓬,请皇帝移驾。椒吉宫在东六宫最北,沿途必经庆祥宫,皇帝想到从来都在庆祥门转入,念及往昔情分,不由要叹谊妃糊涂。到底吉祥善解人意,隔着轿帘道:“万岁爷,前面就要过了庆祥宫了,听说谊妃昨儿起身子就不爽快……”
皇帝一声不吭,只从身上摘下折扇,隔着帘子递出来,吉祥连忙接过,小跑着交给庆祥宫门前的小太监,低声道:“你去和谊妃娘娘说,万岁爷虽还有些个赌着气,到底和娘娘多年的情分,现下后悔昨儿的话说得过了,拿个信物来,要娘娘自己珍重身子,少了娘娘伺候,万岁爷也不高兴。”小太监大喜,忙拿着扇子奔进去。
吉祥又赶上皇帝銮驾,在椒吉宫门口唱道:“万岁爷驾到——”
訸淑仪已经久候多时,此刻领着宫中人等叩首接驾,“臣妾慕氏恭迎皇上圣驾,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早闻她容色过人,却从未留意看过,当下亲自上前扶了一把,“起来吧。”原本想叫她抬起头来看看,却觉手中纤细柔和的手腕正在战兢地发抖,心中怜惜,便没有勉强。
慕徐姿(6)
“传膳吧。”皇帝坐了,向吉祥点点头。这是嫔妃宫中的便膳,只上了十六道大小菜肴。吉祥笑盈盈托着只均净的玉杯来,才是合卺酒。皇帝接过来饮了一口,又授于訸淑仪,她微微抬头饮完,吉祥喝了声彩,说了些吉兴话,皇帝笑道:“坐。”
吉祥见訸淑仪惶恐不安,只是绞着手帕垂首侍坐,笑道:“訸淑仪该不是怕见人吧,奴婢要是长成訸淑仪这样,还不整天在大街上逛悠,只怕别人瞧不见。”
皇帝笑道:“不用你去臭美,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你是个没皮没脸的。”
訸淑仪这才抬起头来一笑,艳丽容颜顿令华室失色,皇帝一时眩目,竟是怔了半晌,还过神来才觉喜出望外,叹道:“难怪……”
吉祥一笑,悄悄退出。訸淑仪更觉局促,飞红了脸,丽色更是浓到化不开。皇帝看着她,饮了杯酒问道:“宫里还住得惯么?”
“还好。”訸淑仪的语气倒是温柔大方。
“想家了吗?”
“有时会惦记。”
“哦?你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父亲任职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臣妾的父亲曾是震北大将军司马,十多年前便辞官回乡,如今父母俱在堂上,还有一个兄长。”
“你还有一个兄长?叫什么名字?任什么职?朕今后留心着,也好提携他。”
訸淑仪却莞尔一笑,道:“臣妾的兄长名灿,字离姿。臣妾也不知兄长现在何处。臣妾的父亲从前托故人照应他做官,他却不要,一怒之下出走,六七年了也不见回来,现在想是在哪里从军。”
皇帝笑道:“姓慕,慕灿,慕离姿,听起来倒是女子的名字。照你这么说,你兄长却是个有骨气的好男儿。”
訸淑仪忙道:“兄长的名字虽有些柔弱,却是一位高人送的。那道士看了兄长的面相,言道他命中金气大胜,性格刚硬,必有兵戎之灾,名字里要有火,才能克制。”
“原来你父亲也信这个的?”
“臣妾父亲原是不信,后来见兄长果然喜好个武艺兵法,模样虽然不难看,却是生性刚烈,好比金刚转世,才顿足捶胸地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起名叫炭,字火烧便了。”
“慕炭,慕火烧?”皇帝不由哧地一笑,“那么你呢,在家里名字叫什么?”
訸淑仪脸又红了红,“臣妾小名徐姿。”
“慕徐姿……”皇帝只觉这名字和她脉脉婉转的风韵极是般配,心里感叹了一声,此刻心神所属全在她身上,随便吃了些饭菜,牵住她的手慢慢往寝宫而去。每走一步,便觉慕徐姿的手便凉了一层,坐到床沿上,将她的手捂在怀中,笑道:“好些了么?”
慕徐姿眼中尽是恐惑神色,十六岁天真的少女尚不知承欢作态,只是双唇颤抖着道:“没有。”
皇帝忍不住微笑,搂她在怀中,感到她胸前柔软的肌肉贴在自己胸膛上,不由血流汹涌,情欲难抑,用滚烫的嘴唇吻着她的额头道:“一会儿就好了。”
栖霞(1)
兰亭巷在京中赫赫有名,到底与众不同,过了牌楼就是华灯悦目,香风拂人,纵是雨天,也因头上搭了鲜红的竹顶雨蓬,一里长街中全无淋漓之苦,倒是每十步开外便有水柱顺着竹渠淌下,流在两边的明沟里,水声淙淙潺潺,平添了些玲珑情趣。一路上游人接踵,两边红袖纷招,眼前珠翠乱摇,真是京中繁华奢靡的气像。如意拂开几个缠上来的女子,转头笑道:“瞧我们哥儿俩望这里一站的风流倜傥,早不将路上的人都比下去了?怪不得人人都拉我们。”
辟邪苦笑道:“我们一身绿绢油衣,晶亮得蜻蜓一般,那个不知是宫里出来的,风流些什么!”
如意哈哈大笑,挽住辟邪向前,直走到兰亭巷中腹一座大宅院门前,顿时清静了许多,门首两只红灯笼下各站着一个鬓边簪花的小厮,见了如意道:“二爷来的正好!妈妈才念叨着呢。”
“谁要念叨这个无情无义的。”门里走出一个华衫美妇,三十多岁年纪,掩着嘴对如意笑道:“二爷多少日子没来了?我才要吩咐小的们,见了二爷只管关门,不叫进来。”
如意拉住她的手道:“我不但来了,还带了客人。小六,这是栖霞姑娘。”辟邪在阶下仰头望去,四目相交,和那女子都是一怔。
栖霞旋即笑道:“那就是六爷了?是不是?快请!”
引了两个人进院,沿回廊绕过影壁,眼前一院海棠,雨中花瓣飞落,衬在青苔碎石上,经过前边巷中的灯红酒绿,顿觉清雅扑面,神清气爽。正厅门前两个垂髫女童低首拉开雕花木门,一声婉转歌喉先声夺人地涌了出来。
“——芳火无惜欲燃尽,蓝江多愁天际回。”
琵琶滚出水音,袅袅息止,四周垂帘包厢中掌声彩声大作,还有人笑道:“原来江据放的‘燃春赋’也可以这样唱法,呵呵。”
那歌伎这才起身由小鬟抱着琵琶往后堂去了。栖霞引他们随便进了间包厢,笑道:“那是个新来的清倌人,总有人没见过世面,以为这便唱得好了,二位爷可别见笑。”招呼小鬟进来,伺候两人将油衣雨屐脱了,亲自奉了茶来,“我去替二爷扫间屋子出来吃酒,二位爷这里稍坐,随便听个不入耳的曲儿,我去去就转。”
辟邪等她走了才问:“这位是……”
“此间的老鸨,这间栖霞院就是她的产业,这个女人,了不起!”
辟邪拨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