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庆熹纪事- 第5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李师按住他的手道:“不是,自己人。”
  “自己人?”陆过看他脸上隐隐有些骇色,更是不解。
  那只灰鹰在李师头顶盘旋一阵,又向西北飞回。李师道:“跟上它,我妹妹来了。”
  “妹妹?”陆过望着李师高大魁梧的身材,想到他金刚夜叉的脾气,不由先料定他姊妹必是个粗豪少女的模样,转脸望着李师的忐忑,忽又念及这是连李师也要惧怕三分的女子,不禁也是心生戒惧,微微发起呆来。
  李师回头恶声道:“你在想什么?我可告诉你,要是敢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先要你的命。”
  陆过不愿与他胡搅蛮缠,只是闭紧了嘴,紧跟着他离开官道又奔了十多里路。浩大的夕阳平静地悬在千里之外的天际,一队人马从霞光中蜿蜒行来,李师大叫一声,快马加鞭箭一般地冲去。一个苗条的影子从马背上跃起,将李师扑倒在草地上,风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陆过远远地勒住马,一瞬间只看见她的辫子飞扬在空中,却分不清是她穿着红色的衣裙,还是让夕阳的霞光染成如此灿烂的颜色。
  “你出来接我,那马场怎么办?”李师揽着那少女的肩膀道。
  “乐子儿管着呢,没事。”少女把辫子甩到身后,突然冲着李师的大腿狠狠揣了一脚,“你还有脸问!悄没声地跑了,害得我和乐子儿忙里忙外,你还记不记得下个月是什么日子?你若到时不回来,今后别想再踏上白羊一步。”
  周围的牧人都是放声大笑,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道:“姑娘放心,少东回来就是惦记这件大事呢,这不还带了朋友来,到时候一定热热闹闹的。”
  陆过这才下了马上前,李师挠着脑袋道:“忘了忘了,这是陆过。”
  陆过冲着众人抱了抱拳,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少女已抢着道:“我叫李怒。这些都是我们马场的伙计。”拉住那老者道,“这是詹老伯。”
  “詹七。”那老者朗声一笑。
  陆过躬身施礼,“在下陆过……”
  “知道知道,”詹七笑道,“白老二已经传了信来,将军远来辛苦了。”
  “别客气啦,都想摸黑赶路吗?”李怒不是个善客套的姑娘,不耐地撇下陆过和李师,飘身上马,“伙计们,再赶十里咱们就在胡家的牧场歇。”她大声招呼同伴,竟抢先就走。
  詹七摇头笑道:“将军可别笑话,这位大小姐就是个急性子。”
  落日完全沉入草原时,远方却多了几点星芒,奔近了,才知道是雪白帐篷门前的熊熊篝火,几个大汉从黑压压的马场里走出来,欢喜地勾住李师的肩膀,李师指着陆过大声笑着说了几句话,牧民们走过来拍着陆过的后背,一样大声道:“好朋友!好朋友!里面坐。”陆过几乎是被大汉们架入帐蓬中的,刚在地上的羊皮褥子里坐稳,花白头发的主人胡老伯便将酒斟满了海碗,李怒随着女主人端着牛羊肉和酪饼进来,褐色泛红的脸庞上漆黑的大眼睛快活地转动着,“喝酒!”她劝酒的声音倒像是在吆喝离队撒欢的马驹,陆过在她的目光下接过酒来一饮而尽。
李怒(2)
  “咳,”他猛呛地咳了一声,“这酒、真烈!”
  牧民们哄堂大笑,李师嘲道:“南蛮子,哪里知道这酒的妙处。”
  李怒瞪了李师一眼,对陆过道:“别理他。”
  “这酒有股柔和的醇香,是不是用羊奶酿的?”
  胡老伯道:“不是羊奶,是马奶酿得的,又掺了十年的烧刀子。”
  陆过举起海碗,赞道:“好酒。”
  胡老伯大喜,又给他斟满。李怒将烧羊肉放在陆过面前,“就着酒吃。”辫子在她弯腰的时候轻轻拂过陆过的膝盖,陆过向后微微缩了缩,她已笑着把辫子甩到身后,依然兴高采烈地扭身走了出去。
  胡老伯对李师道:“大哥儿,等怒姑娘嫁了人,李家马场里只剩乐子儿一个小孩子,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李师道:“这次上京得知匈奴渐渐成了气候,眼看他们有明年南下的意思,总要打上一仗才甘休。我正打算在军中找个差事呢!”
  詹七道:“马场里不能少了当家,大小姐已经说过,就算嫁了人,马场一样管,等少东回来再交还给李家。”
  李家的伙计笑道:“我倒情愿让大小姐管着。少东是个眼里瞧不见银子的人,少东当家有出无进,这里谁不知道。”
  众人大笑称是,李师嘿嘿笑了两声,胡老伯狠狠拍了拍他的后心,道:“好男儿可别输给大姑娘!生意上多学点。”
  “这我赶不上她。”李师真心诚意道。
  “别议论我!”门外李怒往篝火里扔了块柴,就着干柴爆裂的噼啪声忽然大声唱起歌来。胡家的孩子围在她身边,跟着放声高歌,拍着手嬉笑。牧民们用酪饼卷着羊肉送到陆过手里,一杯尚未饮完,醇酒又溢满海碗。陆过渐渐觉得不胜酒力,李怒的歌声和牧民的笑声也渐渐缥缈,他放下酒碗,端详门外篝火,恍惚着。
  “四月里被屈射人抢了五六十匹马,好在伙计们拼命,向南回缩了百里,牧场大部分还得以保全。”
  “有没有人受伤?”李师问道。
  “任佳死了。”
  陆过在沉睡中微微一惊,眼前淡淡的红光浮现,晨曦中李氏兄妹的背影一片阴暗,李怒道:“五月里白老二过来了一趟,十五两三钱一匹的价钱,牵走了一百四十匹。六月上旬还来了一伙马贩子,十六两一匹,共八十匹。上等的好马现在还剩六成,次一点的,还剩三成。开春的时候马驹还多……”
  “好了好了,知道了。”李师站起身来。
  “你怎么就这么不耐烦啊?”李怒跳起来掸掸裙子,道,“二十多岁的人,也不想想成家立业?走了几千里路,有没有碰上好姑娘?快娶回来打理家业。”
  “没有。”李师背过身,赌着气说。
  “真是没用。”李怒伸手扇了李师后脑勺一下,“眼里除了刀枪棍棒,就看不见别的。”
  李师一句也没敢吭,只是捂着头跑远了。陆过起身走出帐蓬,在篝火上的吊壶里取了水洗脸,看着李师的伙计们正帮胡老伯一家将马群从围栏中赶出来,千匹良驹撒了欢似地奔入草原里,马蹄声隆隆响成一片,根本听不见人声。忽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陆过回头见詹七指着胡老伯的帐篷,李怒和李师正在那儿对着陆过招手。
  “原来是今科的武状元。”胡老伯也迎出来笑,“那就是朝中的大将了。”
  敢情他现在才知陆过身份,请了他帐中坐定,问明此行目的后,沉吟了半晌,冷笑道:“征?匈奴抢,朝廷征,不过是一样的。官督民养了这些年,白羊的牧户十匹马里就有两匹白给了朝廷纳赋,如此还是不够么?白羊地面上最大的牧户,养马不过两千匹;就算你征去了整个白羊,也只是三万多。这在朝廷用兵是杯水车薪,对我们牧户却是生杀大计。”
  陆过道:“朝廷在白羊的官马只有七八万,白羊牧户的三万良驹怎能说是杯水车薪?再者当今皇帝是通情达理的君主,在下离京时皇上再三嘱咐,不得强征。”
  “不得强征?”胡老伯大笑道,“难道朝廷要买去这三万匹马么?”
  李怒笑道:“只当这三万匹都是中马,十二两一匹的最低价钱,好歹也要三十六万两白银,你身上可带足了么?”
  陆过道:“没有。”
  胡老伯道:“将军是消遣小人来着?”
  “不敢。”陆过忙道,“国库空虚,外敌觊觎,朝廷的银两也有限,现大多发到凉州前线去了,皇上和朝中的大臣为这点银子寝食难安。若是白羊马价不低于十二两,只怕国库就掏空了。”
  胡老伯道:“将军的意思呢?”
  “以老伯看,朝廷买一半,借一半,六两一匹是否可行?”
  “哼哼!”胡老伯只是气得冷笑,也不说话。
  “在下先打个保票,这拖欠的一半银两,等打完仗,朝廷一定会还的。”
  “那也是打胜了,若是败了呢?”
  陆过道:“胡老伯,咱们诚信之人不说假话。如今匈奴控弦之士二十万,铁蹄岂止于雁门之北?这场大战若败了,清和宫定是付之一炬,万里山河任其蹂躏,国破家亡之际谈什么十八万两银子?”
李怒(3)
  胡老伯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将军多说无益,让老朽再想想。请吧。”
  这便是逐客了。陆过也不气馁作色,告辞退出帐外。李师上前道:“别着急,这里说不通,且去别的牧场看看。”
  陆过心中却有别的计较:胡李两家已是白羊最大的牧户,要说是群龙之首也不为过。要是开始便被胡家严拒,其他的牧户看在眼里,自更不必说了。他微微沉吟,问李师道:“李兄,胡老伯所言也是人之常情,你家牧场比之胡家可不算小,若为朝廷所征,也是两千匹以上的数目,不知李兄心里又作何想?”
  李师道:“我不是在乎家产的人,打仗要用,征就征了。只是我家牧场现在是我妹妹管着……”
  正说着,忽听李怒呼道:“喂,你们!这里既然不成事,还不快上路,去别家牧场游说?磨磨蹭蹭的招人厌。”她响亮地吹了声口哨,才伸出左臂,那只灰鹰便扑腾腾扇着翅膀落在她鲜红的衣袖上。
  “好!”陆过笑道,“等我片刻。”
  “也等我一会儿。”李师忙跟着陆过跑去收拾行李。一路再更西行,两天之内又走了五六家牧户,听得陆过是征马来的,最后都不免婉拒。陆过不急不躁,随李怒等人转折北上,途中听他们笑谈白羊牧户的风俗琐事,甚觉有趣新鲜,倒忘了旅途劳顿。不久便过了白枝山,此处水草固然丰美,却因最近一两年屈射人零星南下,各家牧场颇有不堪其扰者。
  陆过访了两家大牧户,便寻到了刘家牧场。早就听李怒、詹七说起刘家当家的乃是守寡的少奶奶,领着十一岁的幼子度日,经营颇具手段,堪称女中的豪杰。然而儿子孝顺,伙计忠厚在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