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教条,行军营止,埋锅造饭,浆补洗涮,哪一样他不曾做过?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尘封的往事埋在心底,小时候的他渐渐变得面目模糊,连他都不敢相认。
破除隔阂,戚无邪坦然的握上了扫帚,他将畚箕往地上一丢,指尖一勾,细致的挽起宽袖红袍,露出一截骨干流畅的手臂。
杵着扫帚,他眸色深深,看着灶台前时不时偷看的蠢丫头,笑意勾上唇角。
春意已至,不管严冬酷寒,不论大雪招摇,暂且尘封心壑中的痛楚苦涩,今晚,谁都不许再提情花之血,就让他们失忆,让最后一次的自私,在暖意中沉沦,苏醒,也是明日之事……
听着身后忙碌之声,姜檀心松了一口气,不禁心下庆幸: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把扫帚塞进戚无邪的手里啊!
偷偷用余光撇去,越瞥越觉得心慌,这戚式做派贯彻的真彻底,这么扫地,也只有他戚无邪才干得出来!一尘不染,反复清扫,不把地刮下一层皮来他就不罢休!
姜檀心刷完了锅,洗好了碗,她的戚大督公还蹲在角落抠着墙角边的碎泥渣……
扫过的地都知道,不想和自己过不去,就别和墙角这么死较劲,越扫越脏,自个儿心烦。
可惜,某人已经完全投入了战斗之中,直愣愣站在那儿,捅两下,扫一下,墙上剥落的粉尘不断,姜檀心简直扶额无语!
她冲了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扫帚,指了指桌子,咬牙启齿道:“擦桌子去!”
戚无邪讪笑着松开了手,施施然走到了桌边,叹了一声:“总不会叫本座用袖子擦把?”
姜檀心迅速扭头,眼一眯,冷冷指着墙上一块黑黢黢、油腻黏滑的抹布:“用它!”
某人脸色微变,犹豫许久,最终听从了心底的那个声音,他薄唇轻启,坚决道:“不……”
“不擦没饭吃”
姜檀心哼哧哼哧扫着地,头也不回一个,直径打断了他的话,天寒地冻,她这番忙碌,额头竟沁出一层薄汗,直起腰,她抬手捶了捶酸疼之处,顺便揩去了额头上的汗。
觉着身后没了响声,她方扭身看去——但见戚大督公,正脸色苍白地死死盯着那块抹布,伸出两根手指,悬在它上头,进一分退三分,踯躅畏葸,简直像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闭上眼睛,他伸手一勾,视死如归的勾起抹布,走到水缸前,舀出一盆子清水,把抹布丢了进去,布一沾水,甭说洗搓揉捻,就光这么漂着,也瞬间将水染成乌黑一片。
戚无邪放弃了,他径自撕下宽袖上了的一块布,赤着手臂浸了水,走到了桌子跟前,四角俱全的桌子上蒙上一块殷红的绸锻锦布——暗纹金丝勾錾,绣工绝世无双,料缎、面料、绣工、记忆,这么一块换成的银子大概可以买尽一座城的抹布!
姜檀心扫完了地,也不忙着摘菜清洗,只插着腰,冷笑着看着戚无邪跟桌子较上劲:
“这是擦桌子,不是剥人皮,督公大可拿刀削下一层木屑来,这般更省事”
戚无邪停下了手,他抬眸看了她一眼,魅邪挑眉,邪笑道:“是个好主意”
言罢,手起桌倒,侧着瘫在了地上,戚无邪从手间抽出一根纤细的韧铁丝来,它泛出一点寒光,细若蚕丝,见他手一扬,铁丝牵扯如刀锋,从桌面一滑而下,表层木块像蛇脱下的一层皮,落在了地上。
未有上漆纯正的木褐色,瞬时显露在外,速度之快,令她咋舌!
凉薄勾唇,脚一勾,桌子稳稳当当立在当下,戚无邪施施然一撩袍,坐上了马扎之上,一副这有何难的得意神色。
姜檀心扎撒着手,冷笑一声:“忘了说,椅子比桌子更脏,诶,不过,现在不脏了”
对他笔挺后脊,坐蓐针毡的坐姿讽刺一笑,姜檀心径自走去水缸处。
摘菜冲洗,舀水浸面,提着水桶,倒进了锅子里,生柴点火,等长面泡软了,且沉下水浆,她抖了抖淘米篮,将水先蒸煮了起来,盖上大木盖子,她拍了拍手,给自己打气道:
“好了!到正活儿了!”
戚无邪修长指尖,在桌案上起起落落,大有一副看好戏的架势,他听完小丫头鼓劲儿一喊,遂即见她从腰际抽出一张小纸条,一边审视着姜蒜酱醋,一边喃喃念着步骤。
第一步,杀鱼!
她先用葫芦瓢子砸昏了一条鱼,然后再拔出腰际的寒光匕首,这般比划那边丈量,最后逼着眼晴猛得一扎!
鱼儿扑腾的半天高,啪得一声,飞到了戚无邪跟前的桌子上,溅起腥臭的水滴。
某人大叹一声,捏起鱼尾巴,大步子走到了姜檀心跟前,见她支吾躲闪,搜肠刮肚想要解释一番时,他窄腰一摆,胯一顶,极为干脆把她赶了出去,冷声命令道:
“看着火……”
随后,将鱼甩在砧板上,抽出一根筷子,从鱼嘴里顶了进去,手气刀落,把剥人皮的功夫尽数用在了去鱼鳞上,开膛破肚他也是其中翘楚,掏出鱼的内脏肚肠,一扯一丢,空荡荡的鱼肚令他神色满意,过水一冲,迎着滚烫四溅得油锅,兹溜一声,钻进了沸油之中。
下油锅,有名的酷刑之一,戚无邪神色淡然,手捏锅铲,冷冷道:“要加什么,报来”
姜檀心看得有些痴了,等戚无邪催她,方醒过闷来,哦哦两声,慌忙展开手里纸条,将要加的调料先后报去。
余光中,只见他大勺子在五色调料罐里游走,勾芡一点,手腕一振——
东西在空中滑过一道弧度,稳稳当当落在了油锅里,他单手掂勺,将锅子摆弄的服服帖帖,鱼身飞起,在空中过了一把大火,又安分的贴锅身上,散着诱人香气。
最后,将热腾腾的鱼滑入瓷盘中后,戚无邪扬眉一笑,甚是张狂道:“这有何难?”
姜檀心立即狗腿蹿上,将身上的围布拆了下来,给他套了上,哈哈尴尬道:“巴掌里长胡须,原来是老手!是我造次了,您来您来,小的给您打下手即可!”
接下来的事……堪称史上奇观,一盘盘美味佳肴出锅,色香俱全,一点儿也不比酒楼御膳差,姜檀心殷勤的跑上跑下,将菜端上桌后,还从角落捧上一坛十年陈酿来。
摆碗布菜,分筷置碟,搓了搓手,姜檀心拍开酒坛子封泥,嗅着淳淳酒香,未饮先醉。
戚无邪丢下锅铲,细致擦拭手心的油渍,他施施然走到方桌前,看着小丫头忙着低头斟酒,眸色深深,他沉默良久方开口:
“为什么……”
“没什么!”她急言打断了他的话,躲闪过一丝无措,隐忍下心中泛起的酸涩,勾起唇角,迫使自己洋溢笑意,不禁嗔怪:
“别说,这样不好么?忙了这么久只是为了吃这么一顿饭,东厂行刑还有一顿断头饭,我为什么就没有?”
言罢,大咧咧得挥了挥手,笑颜:“玩笑话,我会长命百岁,当个横行后宫祸乱人间的老妖婆”
拾起桌上的筷箸,塞进戚无邪的手中,催促他快尝尝自个儿的手艺,调侃道:“有天不再摄政干权,督公至少有门不错的手艺,流浪天涯也饿不死自己”
嗤笑一声,戚无邪夹起一块儿鱼肉送进自己嘴里,抿了一下,便皱起了眉头。
姜檀心一看,心下惊怪:不会吧,不好吃?
她头一偏,径自咬上了他筷子上复又夹起的青菜叶子,一顿咀嚼咽了下去,清爽可口,咸淡正好啊,哪里有他表情的那么恐怖?
戚无邪抬眼看了她,摇了摇头,傲娇道:“忘放糖了……”
姜檀心默默垂下了眼,好,是她的错,她照着菜谱上的来放,却没有迎合阎王的口味,那该死的糖!
扭身走到竹架前,她掀开一个瓷罐子,捻起几粒尝了尝,遂即抄手拿了起来,搁在了他的跟前:“哝,糖,还好我早有准备……不对,我当时准备糖是为了什么来着!”
“哎呀,忘了忘了!”
姜檀心惊叫一声,扭身跑去灶台,见沸水已从木罩子的边沿溢出,她伸手一掀,木盖子咣当滚到了地上,溅起的沸水烫了她一手!
戚无邪闻声,立即舀着冷水倒进沸锅里,待沸泡渐去,他迅速拽过她烫得红肿的手指,放进了自己的嘴间轻允,温柔包裹而来,姜檀心愣在了原地,心中之情充溢翻腾,她涩然一笑,却满是柔情:
“用冷水,东厂难道没有烙铁之刑么?”
戚无邪窘迫之意划过眼中,遂即一消而散,似是报复咬上她的指尖,火辣辣灼伤上又加了一层尖锐之痛,姜檀心闷哼一声,乖乖噤了声,罢了,他的小心眼,她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戚无邪口齿一松,由她指尖滑下,触过唇上柔软,沾染一层水色。
他抬眸向锅内看去,细长的面条已让沸水滚成了一坨一坨的面糊,被冷水一浇,更是看不出形状,粘在锅底,形状恐怖。
戚无邪嫌弃一眼道:“这是什么?”
她失落的攥着筷子挑起一根勉强有形状的面条,叹气应道:
“长寿面啊,不加盐只加糖,督公你的最爱,别不承认,我去查过咱俩大婚的婚书,上头有你生辰,紧赶慢赶,好在这个面粉团是我擀得,面儿也是我拉的,虽然煮坏了,但是你是不是得象征意义上吃两口,给我点面子?”
“不要……”
某人态度坚决,决绝没商量。
大出姜檀心意料之外,他、他不该感动,然后再恶心也吃下去么?这不是一般套路么?!
后头准备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