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这一个名字,瓷娃娃完美无俦的脸有了一丝裂缝,她睁大了眼睛,用一抹惊讶望向了夷则,这样的眼神褪去了方才麻木冷漠,回归了本属于这般年纪的纯净和可人。
夷则望进她眼底,寻不出一丝熟悉之感,他心中疑惑千千结,道不明一个头绪来。
瓷娃娃收回了眼神,她将银票递回,轻声道:“我帮你卜,不收分文”
言罢,她从袖口掏出了一只羊的肩胛骨,又从身侧提起一只盛满麦子的竹编小筐,另有小团干艾、火石、火镰刀一应俱全。
她素手轻抬,拿起了肩胛骨,手握狭骨一头,平置不举,眯眼口中念着含糊的咒祝,请神降临,她声如天籁清音,似是神音。
而罢,她将手里的羊骨放在了麦子中,将身边的干艾揉成小团,念毕即以火石取火,点燃艾团,放羊骨与中间念上了“姜檀心”三字。
艾草猛然烧起,渐渐燃透,灼及骨面之时,她取出了筐中的麦粒一撮放于灼点之处,不过瞬间,骨被艾灼裂炸,麦粒遂即跃然而起!
末了最后,骨面上裂开了不规则的裂纹,此番卜算也算有了答案。
瓷娃娃此时方睁开了眼眸,长吁了一声,似乎方才的一番占卜,耗费了她太多心力,她执起羊骨凑近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目色悲伤,这一抹复杂的情绪并没有太过夷则的眼睛,他心中一突,开口追问道:
“如何?”
瓷娃娃抬眸看了他一样,将羊骨恭敬的摆在了面前的小炕桌上,奉若神灵明旨,不敢怀疑更不敢亵渎,她诚惶诚恐的躬身摊手一拜,应声道:“以卦象之说,此人已……死”
夷则犹如雷击,第一个念头便是不可能,他摇了摇头,决声道:“不可能,你卜错了”
言罢,不等瓷娃娃解释,他不由自嘲一声:当真是昏了头了,上了此船只是为了躲避岸上人的搜检,如何做起问神卜算之事?!
夷则面色不善,可对方只是个孩子,他并不能说什么,只是冷言道:“算是我的错,一开始便不能算这一卜,还劳烦你将船开往东边柳堤,我要从那上岸”
瓷娃娃不执一言,垂着眼,默不作声,光滑的皮肤上是火烛摇曳的光影,她虽未语,但这船却实实在在的偏了方向,朝着东边的柳堤而去。
船并未完全靠岸,但夷则已迫不及待的钻出了船舱,他不忘扭身道了一声谢,随后纵身一跃,攀上了堤上石,腰身一扭,将人挂了上去。
上了岸,他脚下生风,朝着客栈方向一路狂奔。
正在此时,瓷娃娃也钻出了船舱,她眸色沉沉,看着夷则狂奔远去的身影,抬手摸上了自己脖颈上的那枚小铜锁,她启唇呢喃,鼻下浅叹:“姜檀心……姜禅意……可惜,终究还是死了”
……
夷则奔跑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
江南的路就是这般,九曲深巷,水墨石墙,石板极为不稳,还凹凸不平,一场春雨过后更是水渍未退,他一路奔来,溅起了水泽泥点,惹得身边的路人投来谩骂之言。
丝毫未入耳,他只是仰目向前头望去,见客栈方向浓烟滚滚,火光漫天,心里的急切之情愈发明显!
一个拐角,他收不住冲势,撞在了石墙之上,浑身骨骼一松,五脏俱疼。
看着被火舌吞噬的淮水居,他紧攥着拳头咬了咬牙,脱下身上本就湿哒哒的衣袍,顶在了头上不顾众人阻拦欲要冲进了火场——
正在此时,只听轰然一声响,承重梁柱让火烧了个通透,支不住二楼屋瓦的重量,塌陷了一个角落,火球四散,砸在外头救火之人的身上,瞬间将他吞噬。
熙攘声,呼喊声,交织成了一张巨网,铺天盖地的罩住了呆立当下的夷则。
他的耳边摈弃了呼喊救火之声,只剩下那来自天外的悠悠女童之声,她言:“以卦象之说,此人已……死”
死?轻悠悠地抛掷,若有似无,谁都不会相信,即便是亲眼所见,他亦不信,不信!
终于知道原来自己的感情原来可以这般无欲无求,不求结局,不问结果,甚至不求同行,只求她能性命无虞,寿终正寝。
*
淮水居火海汪洋,后院也是浓烟一片,一方废弃的水缸歪倒在地上,里头棉被为垫,哆哆嗦嗦缩着一个女子,她嘴唇干裂,额头冷汗频出,因为高烧面霞若彤,水眸迷离。
她面前蹲着一个小娃娃,眼肿如核桃,搓着小手十分无措。
小五哽咽道:“师姐……你还好吧?”
姜檀心有气无力的抬了抬眼皮,心下无奈,抬起手抹了抹小五的脑袋,滚烫的肌肤相触,只觉他的额上一片冰凉。
她心中懊恼,腹中疑惑,为何身份暴露的如此之快?若是狐狸在花舫坏了事,总也是夷则先回来知会她才是。
方才她从睡梦中被惊醒,小五冲进门来,说下头闯进了一溜儿兵丁,自报家门是知府衙门的人,说是姜辛行贿,要缉捕归案,不由掌柜分说就蹬蹬蹬冲上了楼。
姜檀心当即推翻了蜡烛高柱,烧了整个屋子,她将床板上被褥丢到了窗外的后院里,又用棉被将小五裹了起来,自己率先跳下了窗,在床褥上一滚,并没有伤到,站起身后她举着手接下了从窗口跳下的小五。
两人就那么挤在废弃的水缸里,从而躲避官兵的追捕。
可经过这么一折腾,冷风呼呼,病情加重,越来越昏沉的头让她根本跑不出这个宅子,裹着被子缩在水缸里,咬着牙想挺过这一阵,再带着小五跑出去。
“师姐,小五带你去医馆吧,没有银子,小五就跪下求他们,一定会给你治的,师姐病的好严重啊,不可以自己挨的……这样、这样五好心疼!”
小五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掉下,他蹲在地上抱着小小的膝盖,觉着自己好没用,二师哥走之前要小五照顾好师姐,小五好笨!好没用!
姜檀心摇了摇头,本不是自己身体弱,经不起这么一点雨水风寒,只是当日皮开肉绽的棍伤还没痊愈,怕还留着病根,病来如山倒,竟然这么严重也让她猝不及防。
如今徐晋介定满大街的搜捕她,出去等于自投罗网,留在这里又是自寻死路,她一时陷入踯躅两难。
她冷得瑟瑟发抖,小五见状,立即解开自己的衣服,用温暖的小胸膛抱住了她,信誓旦旦的说:“师姐不要怕,小五陪着你!师兄和夷则哥哥一定马上就找来了,师姐你要撑住”
姜檀心昏沉阖着眸,鼻下是温暖的气息,她伸手搂住小五,搓着他裸露风中肉肘肘的小胳膊,谁温暖谁,谁又护着谁,姜檀心只记得两人依偎在小小废缸之中,冷风吹不进,寒意渗不透……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浮色月光从墙垛处悄悄坠下,迎来的是依偎在东方的旭日初升,清晨露水微凉,姜檀心感受眼皮上白光跳动的节奏,喉头是灼烧的干涩感,她缓缓睁开眼睛,见小五扑在她的怀里睡了过去。
小五一夜辗转,白嫩的皮肤上,困乏处留下青黛一片。
姜檀心暗叹一声,抚上了他脑袋上的软软的头发,心道:这里无粮无水更没有药,昨晚走得匆忙连一粒银裸都没带出来,她即便要病死在这,也不能让小五跟着一起吃苦,躲在这里总不是长久之计。
如此想着,她从贴身亵衣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票据,情花主人四字一入眼,指尖便腾起一丝薄暖,她嘴角噙着一丝温柔,轻轻推醒了小五,轻声道:“小五,醒一醒”
“呃……师姐!你好点没有!”
小五眨巴眼睛,蹭从她怀里跳了出来。
“小五,师姐有事要你去办妥,你拿好这个,先去崇云昌票号取二百两银子,再去药铺帮师姐抓几副药来,你在这院子找找,看有没有纸笔,我写给你”
小五迷惘着点点头,小手一撑,从地上爬了起来,迈着小萝卜腿儿在宅院里堆积如山的杂物里左翻一下,右看一下,甚至趴着钻进了柜子洞里。
终于在歪倒的多宝阁架子的抽屉里,找出了纸墨笔砚,欣喜之下,他用袍子兜着跑了回来。
坐在地上,摊开纸笔,他往砚台里吐了口口水,卖力的研磨起来。
姜檀心执笔,思量甚久,她明白客栈掌柜一定会将她风寒病重之事告知徐晋介,那么医馆药店必然全是他的眼线,小五孤身一人拿着治风寒的药方前去抓药,难保不会让人当场逮住,以此胁迫。
所以,她必须将风寒药方上的那几味药材,用别的药方开具,几副拼成一副,从而来骗过药店徐晋介的眼线。
冥思苦想,秀眉颦蹙,搜肠刮肚一番,她总算凑齐了三副药方,既囊括了她所想要的药材、又有师出有名,不惹人怀疑。
将药方折了起来塞进小五的小衣兜里,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姜檀心笑意温婉:“好了,交给你了,师姐在这里等你,自己小心!”
小五像是戎装被甲的小战士,挺着胸膛嘴唇紧抿,他捂着胸口的药方和票据,浑身血液流的飞快,眸色霍霍,他拍着胸脯保证道:“恩!现在轮到我来守护师姐了,小五年纪小可心最大,我一定会照顾好师姐的!”
言罢,一溜风的从后门蹿出,奔着崇云昌一路小跑而去。
*
崇云昌票号,淮州分号
地处繁荣之地,门庭气派,格局雅致,高高的票铺柜台竖栏隔挡,站在柜台后面的“点票伙计”正噼里啪啦的拨弄着算盘,忽见个小豆丁一阵风的跑进,他眼皮子稍一抬复又垂了下,手指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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