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庄和虫楼一道,花了五年的工夫才让“第十楼”真正被人们“遗忘”,回归到人们心中那个“传说中才存在的地方”——至少表面上,不会再有人去打第十楼的主意了。
五年,沈楚的墓前已经长满了杂草——玉欣儿已经病得下不来床,没办法再打理他的墓。
季啸风远远看着沈怀弃、季拈商和崔亦笑在那里玩沙子,缓缓问道:“真的不能告诉玉欣儿?”
崔方无目光黯淡,语气却很坚持:“绝对不能。整个天下,就只能我们知道这件事——否则天下又会大乱,我们五年的努力就是白白浪费了。现在玉钥匙我也还回了百步宫,玉如意就留给怀弃当作沈大哥的‘遗物’,总之一切都不能再有差错。”
“那……他还在找?”
“应该是……不过不会把全天下再拉进来了。”
季啸风叹气:“沈大哥他何苦……”
“没有沈大哥,第十楼的事也终会被其它人掀起来,我们还是会被卷进去——第十楼这邪东西就本不该存在!”崔方无皱着眉道。
季啸风抬起头,望着那些新月型的沙丘,叹了口气。
寻楼空梦。
何苦执着于那些妄念?
“欧阳家没问题吗?”崔方无问。
“放心,欧阳升是明大理的人,而且他们不在乎这些虚名,”季啸风苦笑了声,“你觉得欧阳家的名声一直都很好吗?”
“说得也是……”崔方无淡淡地笑了,“那个东西,已经建了大半了吧?”
“恩,放心。”
岭南道,扶城方宅。
方兴从米行回来,刚一推开书房大门便愣在原地:“大……大当家……”
沈楚蹲在椅子上,左手拿笔在方兴的帐本上打着圈圈:“恩。”
“你……你不是……”
“死了。”沈楚抬了抬眼皮,“‘沈楚’是死了,不过有个叫‘沈寻楼’的还活着——你收留他一下,可好?”
方兴立刻道:“沈大当家愿意赏脸住在方家,我高兴还来不及!”
沈楚微微一笑:“记住了,我在这里的事,连方无和啸风都不能说。”
“沈大哥放心……”方兴保证道,“就算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方兴也绝对不会说半个字!”
作者题外话:今天更到这里吧,希望大家多多评价。
第二十七章
汴州。
入夜。
一辆马车伴着两名随骑在金玉酒楼前停下。那两名随骑一个紫衣翩翩,神色冷傲,手中抱了一只假寐的白兔。另一个身着白衣,眼似含笑,给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都是一看便知不凡的人物,不免让人心生好奇,有这等不凡的随骑,这马车内又是何许人物?
车帘子拉开,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神色谦恭地下来,冲那紫衣随骑拱了拱手。
接着,一名略带病容的清秀男子下了车来。
这时两名随骑已下了马,小心地扶着一名白衣年轻公子从马车中下来,然后再接下了一张轮椅放在地上,将最后探出头来的青衣公子抬下车来。
崔亦笑将一包银子丢给方仰,道:“要六间上房,备桌好菜,记得点份生牛肉喂兔子。”
季拈商立刻变色着道:“那只兔子又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崔亦笑挑起眉,并不答他,而是转头对方仰道:“还不快去?还有,我进去之后不想闻到酒味。”
方仰点点头先走进门去,崔亦笑随后便推着苦瓜着脸的季拈商,领着众人跟了进去。
街道的灯一一熄灭,夜色不禁深了几分。
季拈商摇着轮椅从酒窖里心满意足地出来,腿上堆了好几坛酒。
——不错,就是偷喝。
对他季拈商来说,没有比不能喝酒更让人发疯的事了——偏偏晋禾澄却说了一句“沈公子和季少庄主有伤在身,不宜沾酒”,使得崔亦笑索性让大家都禁了杯。
崔亦笑太清楚,只要有人有酒,季拈商便定能想出办法,把那人的酒哄骗过来让自己喝个痛快——无奈之下,季拈商只好自己动手偷酒喝了。
为了避免撞到那几个下“禁酒令”的人,小心谨慎的季拈商绕到了金玉酒楼后院,伴着满院梨花纷纷扬扬往房间慢慢挪去。
刚一拐弯,季拈商便为窜入眼帘的景象一惊。
纷飞如雪的梨花下摆了石桌,石桌上摆着一只不大的酒坛和笔墨纸砚。石桌边有一名年轻男子,一袭月晕黄的衣衫,长发有些凌乱。
季拈商晃眼一看这人,不禁惊觉此人竟有七分神似崔亦笑,都是一副阴冷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姿态。
但仅一瞬之后,季拈商又否定了这个看法——这个人和崔亦笑完全不像。
崔亦笑的阴冷,是挑眉之后那种不屑掩饰阴险的冷笑,是冷傲得不把万物放在眼里的自负。而这个人,是落寞而萧琐的阴郁,是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的冷漠。
季拈商的眼里露出了几分好奇,便挂上笑脸摇着轮椅挪了过去。
那个人没有看他,但季拈商却清楚他知道有人靠近——轮椅滚动的声音碾着落了满院花瓣过去,可丝毫没有减弱。
季拈商把脑袋向前探了探,望着纸上那个眉眼传神的女子微微一笑,读道:“蟾蜍下早弦,信手捻花芯。幽窗孤灯影,何处念玉琴。好诗!”
那个男子只是淡淡一瞥季拈商,然后伸手拿起了酒坛。
“你的酒都干了,喝我的吧。”季拈商从身上拿了个坛酒递去。
那人迟疑了一下,然后还是放下了空坛,接过了季拈商的酒。
趁那人开酒,季拈商拿起了朱砂笔,自语道:“诗固然是好诗,但是这‘捻’字也太残忍了些,花可不是用来捻碎的……”
说着,朱砂笔一圈,正欲修改,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拦住:“你做什么?”
季拈商微微一笑:“改诗。”
手腕一转,脱离了那人的控制,笔尖落纸,竖,提。
“休得多事!”那人露出不悦之色,一把扣住了季拈商的右手。
估计是看季拈商坐在轮椅上,那人出手并不重,于是被季拈商轻易挣开,再用左手将那人反制住,右手飞快落笔,一个朱红的“拈”字总算完成。
丢开朱砂笔,季拈商头也不回,右手一把抓住了那人伸过来的手,让那把飞快转动的小刀停在了离自己的外衣仅一指之隔的地方。
“蜻蜓小刀?”季拈商回头之后顿时神色一凝,“你是百步宫往阶的弟子?”
“不是。”那人冷冷道,“你是谁?”
“酒客。”季拈商眼神一凛,紧紧扼住那手腕,两人暗中正斗着内力。
几瓣梨花飞落,那人的眼中斗然闪过一丝杀气。
季拈商却突然吟道:“蟾蜍下早弦,信手拈花芯。幽窗孤灯影,何处念玉琴。背月唤清影,把酒就花阴。素梨迎风落,风动护花铃。”
那人蓦地一愣。
季拈商改了一字,添了几句,却让整首诗的意境全改,由原本的忧愁痛苦转为了颇具悠闲之气,全然没了最初的悲凉。
“你……”
“这样好多了!”季拈商灿烂一笑,放开了那人。他眼里已经没有杀气,对季拈商便没有什么威胁了。
那人盯着那画,微微皱眉。
“这是你的心上人?”季拈商又开了一坛酒,嗅了嗅久违的酒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妻子。”
“原来是尊夫人……她现在在哪?”话一出口,季拈商便自知失言——从那首倍怀忧郁哀伤的诗里,大概就能猜到,这画中人定是在难以见到面的遥方。
“死了很久了。”那人语气虽淡,但眼里的伤痛却让人顿生不忍。
季拈商不禁一呆,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影来:温婉大方,气质如兰,手持蝶翼,恍若仙子。
——阮慕云,季拈商强迫自己去忘记的阮慕云。
装了这么多天,有那么些时候,他似乎真的没有在想这个人。然而突然间,被眼前这个男子与自己如此相似的情形感染,她又清楚地出现,而且更深刻了。
强迫自己不去想的结果,就是积累起来一起暴发,如夏洪一般一泄千里,不可收拾。
每日与身边的人谈笑风生,似乎在那季庄内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都不曾发生——都是他的逃避罢了。逃避,却终究无法遗忘,越想忘,便记得越是清晰。
这飘落梨花的院子里,蓦地变得寂静起来。不说话的两人,各自陷入回忆,很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拈伤突然回过了神来,一看那人,却依旧在盯着画出神。
“这位兄弟,在下季拈商,敢问尊姓大名?”季拈商难得地学了一回客气,彬彬有礼地问道。
那人一时没从回忆中缓过神来,露出略带迷茫又有些不信的表情来:“你是季拈商?季庄那个祸头子少庄主?”
季拈商点头,不禁暗暗叹道:看来自己的“臭名远扬”果然不假。
见那人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自己的轮椅和腿,季拈商眨眨眼笑道:“出了点小事……就顺便装装样子,博取同情。”
其实他早就能勉强走动了,但是为了博得那群家伙,特别是崔亦笑的同情,好让自己一路过得轻松舒坦些,他只好赖在这椅子上不起来了。
那人信了季拈商的话,表情却冷了下来。
“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季拈商抢在那人又要发呆之前道。
“我不想说。”那人似笑非笑。
“我想同你交个朋友,怎么能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那人微微扬了扬嘴角,却依然没有开口的打算。
“你来汴城做什么?”那个人淡淡问。
“找百步宫的麻烦,”季拈商一笑,“我们季庄中人中了穿杨散,我们来问明情况和拿解药。”
那人皱眉道:“百步宫和季庄又无仇怨,怎么会对季庄人下穿杨散?你确定是中的穿杨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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