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承认呆在陶青青身边的这些日子以来,是他人生亦今为止过得最为轻松平静的一段日子。百里屠苏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纵使在天墉城的时候紫胤真人也可以为他抑制住煞气,但那毕竟是用紫胤真人的修为来做代价的,师尊的常年闭关总是让他的心里很是愧疚,所以为了报答师尊,就算他再痛苦,哪怕不能像其他的师兄弟一样下山除妖,哪怕被陵端他们嘲笑成怪物,也只能背着压力坚强地活下去。
但是这些坎坷在江都全部都不复存在。陶青青为他震住煞气却并未损伤到自己的修为,而白姐和许大哥也从未因他身负煞气而对他如何如何,这里的生活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异类,而是很普通很平凡的一个人。
最重要的是,他的存在并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伤害和困惑,所以他觉得这里的每一天都让他觉得轻松得好似是透支了今后人生中所有的幸福一样。
但只有一点让他一直都很困惑。他觉得自己对于陶青青的感觉很奇怪,按理来讲陶青青既然是师尊的师姐,那么感觉应该是和师尊一样才对,但或许是陶青青本身并不是如紫胤那样不苟言笑的性格,再加上那头乌黑的长发和少女的容貌,让他觉得自己与对方的距离并不遥远。
而且,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心动,很陌生但又感觉很快乐。
只是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的百里屠苏,根本不可能知道少年初成长的时候那种如青梅般酸涩的怦然心动。
“我听师兄说人间的成亲仪式上,新人确实是要跪下来拜天地的,难道成亲前也要跪?是人间的传统吗?”百里屠苏给阿翔顺着毛,转过头望了眼那扇关着白素贞和陶青青在里面的木门,无奈地又转过头继续说道,“而且师伯跟我说这并不是真的成亲,有那么严重吗?”
“当然很严重啊,”趁着午休空档从宝芝堂前厅走过来的许仙对他说道,“屠苏兄弟自小不在人间所以不了解,在我们凡人眼里婚姻是人生第一大事,根本不容任何马虎,更何况你们这哪里是马虎,简直说得上是胡闹了。”
“都是因为我……师伯才会如此的,错都在我,当时不应该什么都不了解就去救了人结果惹祸上身。”被说成“胡闹”的百里少年突然觉得特对不起自家师伯,要不是他当初根本不明白那个绣球的意义,根本就不会连人带球都救下来。
“你的脾气我了解,你根本不是那种胡闹的人,我想娘子之所以这么生气,大概是因为青儿吧,”许仙拿起茶碗,替自己和对方斟满了一杯茶,然后思绪飘到了不久前,“娘子与我初相识的时候青儿只有十五岁,她的容貌在江都里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可她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气秉性在江都里也是一等一的,所以现在她已经十七岁了,还是没有人来上门提亲,若是她就是花满楼花魁一事昭于天下,她这一生都找不到一个可以老实过日子的男人了,也难怪娘子会发脾气。”
百里屠苏知道对方并不知晓白素贞与陶青青的真实身份,所以或许根本就不是十五岁还是十七岁的问题,应该是更严重的?但许仙虽然对她们的身份一概不知,却也说得有许多道理。陶青青的脾气秉性确实是……用师尊的话来讲,太无拘了些许。
可尽管如此,他也不觉得陶青青一生都找不到男人是什么值得发脾气的事情。如果是陶青青的话,他想他愿意陪她一生。
“这层身份不会曝光的,师伯说她可以做到,我相信她,”百里屠苏相信陶青青的能力,既然她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我会配合她的,师伯说只要赵家人放弃这门婚事,青芒这个身份就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对此许仙只能感慨:“但愿一切如设想那般顺利吧……”
百里屠苏望着窗外的天空,阿翔在方才他与许仙谈话的时候自己飞出去找食物了,外面碧空如洗,正如他自来到江都后就一直平静安宁的生活,或许偶有波澜,但却还是十分惬意安宁。
就算事情进展得不顺利,他也会付出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师伯得到最好的结果。这是百里屠苏现在唯一的心情。
而此时此刻,在门里的陶青青,心情就不如百里屠苏那般坚定且无阻碍了,因为她惹怒了一直以来都是温柔如水的白姐姐。
如果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发火,发火的时候或许还不会觉得有多可怕,最可怕的就是那种平时里看着温和好说话的人发火,那才叫真的不敢直视。
陶青青感受着膝盖被算盘珠子硌得生疼的感觉,一张小脸都疼得皱成了包子,然后对白素贞说着软话:“姐姐,我知道我错了嘛,不应该去什么花满楼,可是我要知道江都里最新的消息也只能去那里,夜潜县衙什么的也太麻烦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我罚你跪不单单是因为这件事,”白素贞铁青着一张脸,她一直都知道自家妹妹玩儿性出奇的大,但却没想到她的胆子大到了这种程度,“且不说天墉城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帮派,纵使我们都已历劫飞仙但前身终究不是人类,而屠苏他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你现在帮他抑制煞气不算什么,但焚寂的诅咒你不是不知道,终有一天你有可能死在这上面难道你不懂吗?”
陶青青知道那个“天煞孤命,六亲缘薄”的诅咒,但那也只是对人来说的,她并不在意这个:“焚寂的暴走对人间来讲或许是场毁天灭地的浩劫,但对我们来讲并没有那么可怕,不过是人类铸剑师打造的一把铁剑,我就不信它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杀了我。”
“你已经历劫完毕,只要仙宫出现空位就马上可以修成正果,何故徒生事端?”白素贞并不希望她与自己一样被红尘所牵绊住,浪费了这么多年的修为,所以她不得不劝解陶青青,“我并不是说反对屠苏留在这里,只是你要掌握好一个度,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害了你自己的。”
“就算焚寂有一天会害了我,我也并不后悔去帮他,”她说的斩钉截铁,一字一顿继续道,“我会一直保护他。”
若是在不认识百里屠苏的时候,她只是凭借着上一世残存的些许记忆,对他心生怜悯,想着能帮他就帮一帮,更何况他还是紫胤的徒弟,紫胤与她那么多年的交情,举手之劳总是要帮的。
可在与百里屠苏相处的这些时日,这种不想让他受到一丝一毫伤害的心情比什么都要迅速地破土而出。
她不愿意看到苏苏被焚寂煞气折磨的样子;她不愿意看到苏苏被人排挤并视为异类;她也不愿意就这样放开苏苏任他虽剧情的方向而走到死亡的深渊。
这些不愿意,混杂着少年时而认真、时而坚毅、时而羞涩、时而乖巧的面孔以及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陶青青的心底融成了永远不会磨灭的印记。
白素贞看着她那副认真且坚定的模样,与平日里游戏人生的态度判若两人,她心底的那最不详的预感好像真的成真了:“青儿,莫非你已经喜欢上他了……?”
第十一章/完
作者有话要说:
☆、12。心之门扉
月上枝头,二更已过。
百里屠苏拿着白素贞离开前塞到他手中的疏血化瘀膏,推开了那扇门。
“苏苏,你怎么来了?”陶青青听到开门声便下意识转过头看,就看到了那张让她自顾自纠结了一整个下午加晚上的面孔,“姐姐说让我跪到三更,你先回去吧。”
“是白姐叫我来的,她还给了我疏血化瘀膏,”百里屠苏推开门走进了屋,就看到身着青衣的少女整个人就快瘫在地上了,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然后继续说道,“现在二更刚刚过,师伯我扶你起来吧。”
陶青青借着微弱的月光望着少年那张脸,那是一张清秀且干净的面孔,纵使背负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却也依然隐忍坚毅。少年细长的眉眼在每一瞬的顾盼流转,都能够印刻在她的心底。
对于白素贞提出的问题,她原本是可以张口就答出否定的答案,但语言好像是卡在喉咙里了似的,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七百多年了,前尘往事已经忘得所剩无几,漫长的时光将她的心境打磨得光滑如镜,掀不起任何波澜。所以那样浓烈的感情距离她太遥远了,以至于她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但她却可以肯定,如白纸一样单纯的百里屠苏,即便她经常捉弄他,即便她时常跟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动这方面的心思的。在苏苏心里,她只是他的恩人,是他师尊的师姐,是他的师伯,是帮他抑制煞气的仙人,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他太单纯,单纯得让她不忍打破这份朦胧的美好。说不定苏苏会觉得她与天墉城里那些头发花白的长老们没什么区别呢。
“我的膝盖跪麻了……站不起来,”陶青青揉了揉已经麻木了的膝盖,想借着百里屠苏扶着她的力道站起来,却未能如愿,她不怕算盘的珠子,她怕的是姐姐,既然是姐姐罚她跪,那么她便只能硬着头皮跪下去,就算膝盖跪烂也不能使用法术来避免疼痛,这是一种尊敬,也是一种必然,毕竟自她可以修成人形以来,就一直与白素贞相依为命,所以这也导致了她现在两条腿都失去了知觉,只能麻烦她的小师侄,“苏苏你抱我起来吧。”
百里屠苏望着对方那双含着水汽的桃花眼,少女张着双臂皱着一张包子脸的模样就这样撞入他的视网膜里,然后几乎都没有任何思考就已经伸出了双手,右手穿过她的双膝将她抱了起来。
他并没有想太多,一来现在他一心只系在陶青青膝盖上的伤上,二来他本就不是城府深的孩子。所以他也就听话地抱着陶青青回了城边的那所小木屋。
但是与百里屠苏相比陶青青这边的心情就有点微妙,微妙就微妙在她那沉寂了好几百年的少女心完全被自家姐姐一语道破。
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