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三人跟着林斌骑马驰至玄武湖东畔,而后又往紫金山方向去,渐入一片茂林,道路也变得崎岖起来,只得弃马步行,走了一炷香有余,才到达目的地。
大宅再向东不远,就是紫金山,山下聚集了一大群百姓,站在远处围观着“鬼宅”的情状,可谁也不敢靠近。
今日恰是重阳,天色也不错,不少南京城的百姓都依俗登高。其中有位老者起早来登紫金山,可爬到半山腰,突然发现这“鬼宅”向东面的墙壁上凭空开出了一个窗口,当中突然闪过了一个红衣长发的怪影。他以为又是那鬼宅闹鬼,登时吓得大叫。周围登高的游人们随即聚集到老者身边,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却发现那个红色怪影呈人形,端坐在窗前动也不动。大伙大觉不对劲,可谁也不敢去瞧个究竟,商议之后,遂有人自告奋勇,前去六扇门报案。
“这,这鬼宅从来都是门窗紧阖,这次却无缘无故地打开了,总捕头也觉得很奇怪,立即亲自带人去查看。”林斌说这话,把三人迎入鬼宅的院子。
所有的六扇门捕快好像都已经集结到了这儿,将整个裴宅围护起来,唯独不见狄赫的身影。捕快们见到甄裕几人,都没有敢多说话,只是打开一个缺口让他们进入。
进入屋内,仍然不见狄赫的身影,甄裕环顾四周,发现宅内几乎没有洁净的落脚之处,破乱更甚于废弃的狱神祠,柜子上的阖扇少了插销,发出嘎嘎的刺耳声,破烂的帷帐随风飘扬,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并没有四处透风的感觉,也不见老鼠蟑螂肆虐。
“案发之地呢?”甄裕纳罕地问。
“在这边,鬼宅里另有密室,我们也是今日才发现的。”林斌走到东边墙壁,不知动了什么手脚,顿听得铁链绞动的喀喀声,须臾后墙上竟开出个一人高的大洞来,显然其中暗藏机括,别有洞天。
甄裕好不吃惊,向华玄看了一眼,却见他正站在远处的趸柱边作思考状,当下便不照应,只身与叶晓进入密室,穿过一段窄短的玄关,忽觉眼前一亮,神情瞠愕,仿佛置身到另一个世界。
地上铺着贝壳条纹的花岗石,墙面用淡红色的茜草颜料抹过,贴满金箔的挂屏、质地考究的紫檀柜、晶莹剔透的水晶香几、雕琢精致的黄花梨床榻……那玄关如同一个分水岭,使得密室内外泾渭分明。
密室正中是一张金丝楠木制成的四仙桌,桌上摆满了酒菜,已经凉透,却没有食用过的迹象,四仙桌的东西两个角上各摆了两副食具,也都十分洁净,筷子搁在瓷架上,似乎都没动过。唯独两只碧瑶杯都斟上了酒,西面的杯子尚是满的,东面的酒杯内却已所剩无几,杯身上赫然有着五个血红的指印,杯前的桌布上也血迹斑斑。
东面桌前有两张雕椅并排放在一齐,其中一张溅满鲜血,从椅面流到椅脚,又淌到地上,血迹分作几道,笔直地往东延续。
甄裕心头怦跳,循着血迹一路走去,没走多远,血红忽然消逝在前方。定睛审视,只见狄赫愁眉苦脸地跪坐在床榻前,呆若木偶,薄纱织成的帏帐悬挂在床榻周围,血迹便消失在帷帐底下,帷帐呈半透明状,隐约现出一个赤红色的轮廓。
甄裕叫了狄赫一声,狄赫倏地一醒,神情慌张地爬张起来,看着甄裕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甄裕愈加好奇,大起胆子,走到床前,将帏帐稍稍掀开。
“啊!”叶晓发出了一声尖叫,甄裕也险些站立不稳。
眼前的床沿上,端坐着一个年轻的红衣女子,面上覆着一层怪异的青色,她右手紧紧环抱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男子脑袋搁在她右肩上,看不见相貌,后背上一个拳头大的血洞怵目惊心,双手十指紧紧嵌入女子的双肩。两人姿势僵硬,早已死透。
女性死者不是别人,正是甄裕前日在霍乘空手中画像所见的那个女子,铁犀盟盟主虞紫穹的女儿,虞臻臻。
“这……这可怎么办好,抓不到鬼蛱蝶也还罢了,如今虞大小姐竟……竟死在南京城,姓狄的有几个脑袋也抵还不了,甄少侠,你千万要救救我!”狄赫摇晃着甄裕的手臂,苦苦哀求。
甄裕尽力让自己静下心,往右首走了几步,到了两具尸体的侧面,这才发现虞臻臻手中还握着一柄沾满鲜血的四棱锏,再去瞧那男子相貌,只见他不过三十二三岁,五官扭曲,双目圆瞠,带着一副致死都不相信自己被杀的神情。
两具尸体背后,床榻紧靠着的东边墙壁上,开了一扇窗口,透过窗口则恰好可望见远处的紫金山,只是这窗扇虽是木制,却伪装成了与墙砖一样的质地,窗框也与墙体融为一体,显然是扇翳蔽的隐窗,关阖后从外边看是决计发觉不了的。
那位登山的老者正是透过这扇窗口才发现了这两具尸体,甄裕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当时他从远处的紫金山所能望见的诡异景象。
“这男子是谁?”甄裕深深吸了口气,出口询问,却许久没人回答,转头看去,却见狄赫面如死灰,叶晓也是一副痴騃的神情。
这位外强中瘠的总捕头会如此惶恐,甄裕早料得到,但向来作风刚强的叶晓也会害怕如斯,他倒是有些意外。
“仵作呢,验过尸体了么?”甄裕朝密室门外呼喊,不多时,便见林斌带着一位老仵作进入密室。
先前在狱神祠时,甄裕也曾见过这名老仵作,听狄赫唤他老冯,验尸手段高超,经验丰富老到。
“老冯,这两个人是怎么死的?”甄裕径直询问。
“小人,小人粗粗看过。”冯仵作战战兢兢地答道,“两人都是死在丑时和寅时之间,距此刻不过三个时辰,那男子,男子小腹被利器穿透,流血过甚而亡。而虞……虞大小姐则,则是服毒而死。”
甄裕初看那虞臻臻面色便猜她是中了剧毒,此刻得到印证,当即问道:“何毒?”
“胡蔓草,又称钩吻、断肠草。”冯仵作答。
原来是断肠草之毒,甄裕微微张口,转向四仙桌上东面那只酒杯。
“小人在那只杯子的残酒中也找到了胡蔓草,还有最左边的那坛酒。”冯仵作抬起颤抖的右手,指向四仙桌的左下角落。
甄裕循着他指头望过去,果然见到那角落里放着三只精致的玉质酒坛,当下走到近处,只见其中两只酒坛横倒在地,显然内中已空,惟有最左边的一只竖立着。三只酒坛之后,还有只一尺多高的象牙饭盒。这饭盒装饰华丽,分四层,椭圆形,长端直径大约一尺,侧壁由大片雕成镂空状的象牙镶连成,呈半透明之状。而且酒坛和饭盒上都盖有一个刻有篆体的墨印。饭盒墨印左端,用小楷标着“庚未”两个字,三支酒坛也分别标有“丙丑”、“壬亥”、“丁辰”的字样。
甄裕不识印上的篆字,但觉得有些熟悉,微皱眉头,蹲下身子,去瞧那只唯一竖立着的酒坛,只见坛中水波荡漾,尚余大半,酒香四溢,嗅之欲醉。
酒中有毒,甄裕也不敢嗅得多了,回到尸首之旁,细致察视道:“两人身上有没有其余伤口,死前可有打斗?”
冯仵作看了狄赫一眼,摇了摇头。
原来尚未验尸,甄裕不知他有何顾虑,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当下戴上丝质手套,准备将两具尸体分开。
“甄少侠,你这是要做什么!”狄赫好像突然活转回来,脸色大变地来阻止。
“除去衣裳,核实死因。”甄裕神情认真。
狄赫眉头深深蹙起,眼睑不住开阖,似乎顾虑重重,隔了好一阵才道:“好,老冯,你去帮衬甄少侠,先验那具男尸。”
甄裕猜不出狄赫在想什么,无裕多思,当下与冯仵作一齐将那男子与虞臻臻分开。他将虞臻臻安置在床上,然后将男子抬出密室,让人在厅堂正中扫开一块空地,用蒲草铺满,将尸体侧放其上,在旁边烧起苍术和皂角,以祛秽臭之气。
准备就绪,冯仵作动手飞快,取出镊子和短刃,褪尽男子的衣裳,开始检视全身,依照前后左右由上而下的顺序察看过男尸的顶心、顖门、两额角、两太阳、喉下、胸前、两乳、两胁肋、心腹、脑后、乘枕、阴囊、肛门各部位,还不时取出葱、椒、盐、白梅等物,捣碎后抹在尸身上,再以醋蘸纸覆盖。
甄裕在濯门时也学过验尸法,知道那是因为人体肌肤本为赤黑色,死后变化作青膒色,尸体上的伤痕不易显现,必须以此药物涂抹,半个时辰之后用水洗净,伤痕就会显现。
甄裕见验尸有条不紊,忧虑稍减,顾盼四周,狄赫就站在左首不远处盯着那男尸,林斌和叶晓在他身后,东南角落,华玄背对自己而立,垂首沉思,纹丝不动。
“发现了什么吗?”甄裕走到钩赜派弟子身边。
华玄指向身前的柱子道:“很是奇怪,照工艺看这是前朝的屋子,少说也有百年,而且长年没人打理,按理说柱梁都已经腐朽,可我方才仔细查看过,把尘垢抹去后,内中的砖木并不显得有多陈旧,有些柱子甚至还更换过,铆接用的铁钉也没有生锈,应该是有人在定期修葺。”
“由此看来……”甄裕渐露惊奇。
“也就是说,这宅子看上去朽败污损的样子是有人故意为之,这所谓的‘鬼宅’很可能是有人在侜张为幻,我还有一个疑问。”华玄转向狄赫,“你们是怎么打开密室的?”
狄赫见华玄容貌陌生,初始神情戒备,听林斌介绍他是甄裕的朋友后,才回答:“我们,我们最初赶到这儿的时候,也觉十分奇怪,东面尽头明明只有一堵严严实实的墙,何来窗口,更没见到那位老先生所说的鬼影,直到绕转到大宅东侧,才发现确有其事,当下从那窗口钻入密室,从里面打开机括,方知晓那堵墙并非宅子东面的尽头。”
华玄点头道:“其实这是一座构造奇特的房屋,利用巧妙的构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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