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帘后的人应了一声,当真是位男子……这绰影纤纤动珠帘,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不是戏文话本里女子该有的扮相么?我想,这里面的人不是长得丑到惨绝人寰的,就是美到人神共愤的,或者,就是心灵扭曲的。
“姑娘请坐。“我正想着他应该属于那种人未注意他的话,直到身旁的黛衣女子帮我移开椅子我才发觉自己失态了,遂尴尬笑笑说了声多谢。
“在下未央,不知姑娘芳名是何?”
“千诺。“
“千金一诺之意?“
我笑笑,“大概吧。“
刚开始未曾留意,如今再注意他的声音,倒真的有些好听,音起时如月出云岫的高贵优雅,音落时又像雨打轩窗般静好舒适,让我不禁好奇起他的长相来。
帘后又传来声音道,“此番让姑娘来,是想与姑娘做一桩买卖。“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紧了紧怀中的琴,“公子请说。“
“方才在这里听到姑娘琴声,倒是在下这些年来听过的最有神韵的,不知姑娘,”他顿了顿,连同我的心跳也顿了一顿,“可愿意将手中的琴卖予在下,价钱由姑娘定。”
果然是看上我的琴的!刚才围观的那些人中未有一人认出这把长绮,莫非他只听琴音就认出了它,看来此人在乐曲上绝非等闲之辈。
我起身对着帘子施礼道,“公子说笑了,这琴公子去街市可一口气买好几把,实在不值得公子厚爱。”
“哦?”那边传来杯盏放下的声音,“可是在下偏偏看上了姑娘手中这把。”
我抱歉笑笑,“这琴虽然普通,却是师傅去世时留给小女子的,小女子把此琴看得与命一样重要,恕不能卖给公子。”
那边许久没传来声音,我只好干站着,目光落到桌上的菜肴上,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我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面颊有些发烫。
帘后传来极轻的一声笑:“姑娘饿了不妨坐下吃顿便饭。”
我看着桌上的美味有些为难,他见我许久未动便又说道:“菜里没下药,未某不强人所难。”
我大喜:“你的意思是说不想要我的琴了。”
他似乎轻轻颔首:“在下只希望姑娘能善待它。”
“公子……”一直未说话的黛衣女子突然喊出声来,我看着她的脸似乎对未公子的这个决定颇有异议。
“隐歌,你再去添几道菜来。”
黛衣女子虽有不快却也不显于脸上,顺从地推门下楼。
在她走出去的一瞬间,我却看到门外一晃而过的一白一黑两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开口骂道,“娘的奶奶,阴魂不散!”
这是自从我出陈州就一直跟着我的两个人,跟就跟吧还打扮得这么标新立异,黑白无常一样的人让我想不注意都难,这一路走来曾有几次被他们逼得无路可逃,只能带着那匹马孤注一掷,跳崖跳河什么的都成了家常便饭,这次为了甩开他们特地来到繁华的长州,想着人多点甩开他们也容易,没想到才刚看不到他们一天就又追来了。
“怎么了?”帘后那人询问道。
我皱了皱眉头,“遇上仇家了。”迅速跑过去打开窗子,朝下面看了眼,还好不算太高,于是转过身向他告辞:“这顿饭我是没有口福了,公子有缘再会!”语落翻身跳下窗去。
娘的奶奶!
哪个这么没道德在这里扔香蕉皮!
作者有话要说: 这数据,是让人哭晕在厕所的节奏啊!╮(╯3╰)╭ ╮(╯3╰)╭ ╮(╯3╰)╭
☆、山长水阔知何处(三)
之前入城的时候就已打听过,听说过了长州西面的那片树林就到了燕齐边界洹江。我抬头看看月色,预计可在曙光到来之前赶到渡口,只要到了齐国,天高皇帝远,那“黑白无常”本事再大估计也不大可能追得到我了。
只是我这一路匆忙,腰间没有什么火折子之类的东西,只能借着月光一步步向前,我向来认路的本领不好,此番便是更加困难,连着走了好几个时辰,却见哪哪都是一样的。听说樵夫们说可以凭着年轮来辩方向的,可是这里的环境保护做得实在太好,我拖着沉重的步子晕晕地转了几圈愣是没找到一块树桩。
星光璀璨,月色稀稀,洒下这一路盈白之色,四周寂静,只偶尔传来寒鸦骇人的叫声,脚踩在枯枝旧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声声似乎都有回音。走夜路我不是第一次,但一个人走夜路还真是第一次,怪只怪我平常没事志怪小说读了不少,书生走夜路遇见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不是鬼怪就是妖魔的,偏偏他还不知,以为桃花开艳遇至和人家一夜风流,结果都送了命。不过好像妖魔鬼怪找的都是模样俊雅的书生,我一介女子应该不用太担心,而且我现在这个样子,披头散发,衣裳破乱,应该更有可能被别人当作鬼怪才是。
努力说服自己不用害怕,可脚还是发软,大约是饿了,随手在摘下几个野果就着衣服擦了擦,然后找根横着的树干坐下啃野果。我靠着旁边的树,眼前是晨光熹微前的薄暮冥冥,寒鸦声依旧在耳边回响,出陈州的时候并未想到会走到如今这步的田地,现在才知万事艰难,不知师兄当年出来闯荡的时候是否也像我这样落魄不堪过。
此番想来,琴卿的那首《知何处》诚然道出了我的处境。
迷糊中睡着,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透过层层枝叶穿了进来洒下光斑点点,斑驳着光阴的痕迹,我起身看着前路,只觉得一片迷茫。
吃了些野果继续赶路,却发现每次都能准确地回到做过记号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炼就了这么一项让人欲哭无泪本领。
一日下来还是未找到出路,我丧气地坐在石块上,想着自己该不会是被人骗了吧。不过那谁曾说过,不惮以最险恶的恶意去猜测任何人,我还等什么时候能遇到一个活人问路好了。
山气日夕佳,林气日暮寒,晚色在不知不觉中到来,眼前依旧是望不到尽头的林木,简直让人顿时萌生一种自挂东南枝的绝望。为了保存体力,我决定还是停下寻找出路的步子,找个好点的地方睡上一觉,明日再起来碰碰运气。
睡梦中被一阵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吵醒,四周漆黑不见五指,背后不自觉地泛起寒意害怕是遇见什么东西了,竖起耳朵仔细一听不觉心花怒放,竟然是人声!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放翁诚不欺我也!
我兴奋地抱着琴就向人声传来的方向奔去,跑了几步便看到有火微微,此时的我就像行走在沙漠里的人突然看到一处水源一样,一种重生的喜悦溢于言表。越来越接近人声,眼中所见与我之前所想却似乎有些不同,我本以为是山中樵夫来此处伐木不巧天色渐晚便就地歇息一夜,可现在这情况,呃——像是某个神秘组织在召开大会。
我躲在不远的一棵树后看着篝火旁围着的那群人,篝火的一面站着约莫有十几人,由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人领头,而另一面刚好被树枝挡住,再加上恰处暗处我看不太清。
“世子殿下已经查到东西就在琳琅山庄,特遣属下来此告诉公子一声,半月之类请务必将东西拿到手。”身着玄色劲装的人说道。
“嗯,我知道了。”树林隐处一个男声慵懒地答道,这声音甚熟悉,像是在那里听过。
那边人也应了一声,又问道,“恕朝云冒昧,不知这么晚了公子为何会在此处?叫我们好一顿找。”
有树枝被扔进篝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声,等那响声渐渐沉寂下去才听到有一个人声传来,“等人。”
“那朝云就不打扰公子了,“玄色劲装男子转身对众人道,“我们走。”
等到他们的马步声渐行渐远我才敢在树后偷偷挪动早已发麻的脚,看来这阵子的运气真是背到奶奶家了,连迷个路都能听到这种机密消息,只怕现在是动也不能动了,万一被发现杀人灭口抛尸荒野的话就真的悲剧了。只是不知那隐在树影后的公子要等的人什么时候来,站久了真的甚累。
我正乱七八糟地想着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偷听得开心么?”
“不开心!”我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情况不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看到树影深处站着一个人,着了一袭素白的衣袍,在这夜里看着确实吓人。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近,火光渐次在他身上投下我才看清他的样貌,那张脸生得十分俊俏秀美,一双碧目在火光中流彩溢章,无故又勾勒出几点淡漠,鼻梁很是挺拔,嘴唇呢,却很薄,噙着三分笑意将我望着,下颚线条流顺极尽温柔之感,清风吹得他墨玉般的青丝从唇缘略过,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勾人魂魄,身形颀长如玉树孤松,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我看得有些发呆,他又走近一分,似笑非笑道:“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
一句话说得我很是恼火,却又不敢发怒,看他这个样子,走到我身后我都还没有发觉显然武功高我许多,只好傻笑道,“哥哥,你长的真好看。“
他不由自主地轻咳了一声。
这世上把秘密告诉两类人才不怕被泄漏,一是死人,二是傻子。
死人自然什么也说不了,傻子呢,说出来也没人会信。为了不让自己当死人,我只好装疯卖傻一回了。
他停在离我一尺处,我上前拽着他的袖子,带着哭腔说,“哥哥,我迷路了,你送我回家好么?“
他面着浅笑将我的手从他袖上拉下,“姑娘这边来。”
我抱着琴跟他走到那堆篝火旁,他径直坐下问我道:“姑娘家住何处?又怎会在这林子里迷路?”
我抓了一会脑袋,装作神秘地对他说:“我阿娘说了,我家住在星星上。”
“哈哈……”他笑出声来,“姑娘可真有意思。”
“他们也这样说我,嘿嘿。”我捡起一块树枝扔进火堆里,“哥哥,你带我出去好么?我在林子里转了一天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