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刚说完,身旁的人便都笑了起来,尤其是宋公主的侍婢们笑得最欢,宋公主请我们入内,刚坐下侍茶的女婢就倒了碗茶给我,我接过杯盏道了声谢,低头闷了大口,皱眉道:“苦!”
楚云颜放下手中的杯盏,拿过我手中的杯子,好笑地看着我:“喝茶哪有像你这样海喝的。”
我憋屈着脸,“娘亲虽然告诉过我荈诧味苦,但我确实没有尝过,我们那里都用不着吃喝的……唔……”楚云颜突然塞了块糕点在我口中打断了我的话。
我想我大概是说得太多了,便努力嚼着满口的糕点不再理会他们。
宋公主与楚云颜聊的都是些诗词歌赋棋酒花茶等王公贵族们常聊的高雅的东西,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一个劲地喝茶水吃糕点,直到满桌的花糕都进了我的肚子,突然听得宋公主说道:“素来听闻世子殿下琴艺精湛,天下无双,扶影今日斗胆设茶局宴请世子殿下,不知能否有幸听世子殿下抚上一曲?”
我看向楚云颜,只见他温然一笑,“公主的茶艺如此精妙,本宫既然喝了公主的茶,自是不能推脱的。”
如今再看这段记忆,宋公主与未央两人在这一问一答间已是情意尽显,只是那时的我并不知晓,只觉得他是我出来后遇见的第一个人,是个好人。
宋公主笑笑,面色染上一丝浅浅的红晕,起身引楚云颜去梅林,楚云颜临走前不忘带走还在吃东西的我,伸出袖子给我擦了擦嘴。
梅林中早已置了一把七弦琴,琴面漆有梅纹,宋公主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楚云颜走了过去,坐在琴前,伸手抚着琴身片刻,抬首对宋公主道:“是把好琴。”
宋公主浅笑:“不及世子殿下的长绮。”
素手落上琴弦,未央低眸认真地抚着琴,指尖流淌出的曲子哀婉悲沉。我终于知道这些年我做的梦到底是什么了,梦中也是有片红梅林,有一人白衣胜雪,于林中抚琴,曲子也似这般沉郁,引人落泪。
原来一直出现在我梦中的,都是他,那些曾经关于他的记忆,虽被师傅封印在画中,却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心上。
楚云颜一曲奏罢,那时的我在一旁已经看呆,只一个劲地拍手道:“真好听,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尽心上,下阙。”
我曾以为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没能在琴卿在世的时候认识他,听他亲手奏一首曲子,可事实上冥冥中我早已在十三岁那年就已经听过他的亲手抚的《尽心上》,还是如今已遗失多年的下阙。
原来,曾经我们……也有过这么多故事……只是我什么都不记得。
那日回去后我缠着他想要他再弹一次给我听,可楚云颜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只站在桌前自顾自地画着画,我看着实在太无聊,便想出去走走,可他又不许,最后我和他周旋半天他终于肯让我到院子里转转。
这院子虽大,却没什么好玩的,不过一方碧塘一棵怪松一块青石,不及画中半点好。我转了几圈觉得无聊,便抱膝坐在青石上望着底下一群蚂蚁搬东西,觉得它们甚是可怜,这么小的身子却要背比体形还要大几倍的食物,而我想帮它们却又无法,懊恼地抬头看向窗户时却见立于窗边作画的楚云颜正望着我,便跳下青石跑到窗边,双手趴在窗台上看着他的画,只见短短几笔却已勾勒出一个人形,便问他道:“你是在画人像吗?”
“嗯。”他应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对了,”我突然想到,“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我只知道他们都叫你世子殿下。”
“我的名字?”楚云颜笑了笑,“我叫未央。”
他那时并没有告诉我他的真名,而是以“未央”二字代替,而我未有丝毫怀疑。
他沾了新墨,开口问我:“你会写字吗?”
“会啊,娘亲教过我的。”
“那你过来写给我看看。”
我点点头,又绕进屋子里,未央将笔交给我,在桌上铺了张新纸,我想了一会,在纸上写下我的名字,“你看,小小。”
楚云颜却眉头微蹙,沉吟道:“这是大泽时期的文字,不是我们如今用的字。”
我不懂:“什么意思?”
他笑笑,站到我身后握住我的右手,道:“你的字,太过复杂,旁人大多都看不懂,我教你写。”说着手腕用力拖着我手下的毛笔在纸上写起来,我忽然觉得心跳的厉害,身子也轻飘飘的如在云端,左手使劲撑着桌缘才没让自己跌跤。须臾,他已将字写好,在我耳边道:“你看,是不是简单了些?”
我看着他写出的字,字形与我的字并没有什么差别,而笔画确是少了不少,我抬头笑着望向他,“好神奇。”
楚云颜也笑了笑,隐歌突然走了进来,望着我们怔了怔,旋即跪下道:“启禀殿下,一切已准备就绪。”
楚云颜不着痕迹地拿过我手中的笔挂在笔架上,对隐歌道:“今夜戌时,你先带小小离开。”
“带我离开?去哪儿?”我抬首问他。
“流破山。”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曲终人散两茫茫(四)
我被隐歌连夜带去了流破山,那时我只想自己只有七天时间,若未央不来的话可怎么办,他被毁的左半边脸中的是九觖之毒,娘亲曾对我详细说过这种在九州排名第一的□□,故我看得出他体内的毒,之前也有几次他牵着我的手时我趁机搭在他腕上把到一点微弱的脉搏,如果他体内的毒不解的话,我想他活不到明年入秋。
我在流破时山见到了未央的师傅,我后来的师娘,隐寒祭师。她与隐歌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模样像,气质更像,冷寂如星辰。见到我时她有些诧异,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眉角,我不敢动,只能屏气凝神地瞪大眼睛望着她。
她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一丝笑意的微笑:“他若是知道了,怕一定会很失望。”说罢转首对隐歌道:“保护好她。”
我在流破山待的第四日,未央终于来了,不过是躺在一副棺材里,由四个长得凶神恶煞的黑衣人抬着回来了。
死……死了……他竟然死了……
我不敢相信,跑过去拼尽全力推开棺盖,未央闭目躺在棺材中,面上没有一丝血色,泪水顷刻就从我的眼中涌了出来,心里也仿佛瞬间空了一块,我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突如其来的情绪,颤抖着将手伸出去探他的鼻息,却突然意外地发现他还活着,我破涕而笑,抬头对在一旁站着的隐氏母女惊喜道:“他还活着!还活着!!!”
然而隐氏母女却并没有露出半分诧异之色,似乎早就知道他没死。
未央被送到流破山后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隐歌照顾他,我就在一旁看着,片刻也不敢离开。这个我出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我不想他死。
他的背上被剑划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我听娘亲说过有种草药对愈合伤口很有帮助,便告诉了隐歌,隐歌却说她从未听过这种药名,一旁的隐寒祭师解释道:“她说的都是上古时期的药名,你去楚宫将合骨拿来便是。”
听她要去寻药,我又写了好几味药材名给她,幸好隐寒祭师认得我的字,只是不懂我要这些药是要做什么,我回答她道:“这些都是能解九觖之毒的药。”
她有些震惊:“你会解九觖?”
“娘亲教过我的,这些药材不会有错。”我踌躇满志。
隐寒祭师颔首,对隐歌道,“那你也一并把这些都找来。”隐歌正欲动身,我忙叫住她,“等等,你记得一定要在三日之内赶回来。”
“为何?”她问我。
“因为……”我望了望依旧昏迷的未央,抿了抿唇:“因为三日后我便会走,就救不了他了。”
我想,如果那时我便知道后来的结局,就一定不会救他,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什么为医之道,只觉得想救便救,不想救,那就算他死了也与我无干。
可那时的我,不想他死。
后来隐歌去了楚宫,只剩我和隐寒祭师在山中,我怕隐寒祭师那样一个不染纤尘的女子照顾不好他,便连晚上也不敢离开未央半步,有一夜我实在太累便趴在他的床缘迷迷糊糊睡下,夜半半梦半醒中似乎感觉到有谁的指尖拂过我的额头,冰凉冰凉的,我猛地惊醒,却失望地发现未央仍是未醒,我动了动被自己压得发麻的胳膊,却见他将我的手握在手中。
娘亲的手从来没有温暖过,我的手也是,而他的手却是温暖的,我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只听得到自己扑腾扑腾的心跳声。
第五日,隐歌没有回来,未央起了烧。
第六日,隐歌依旧没有回来,未央的伤口因为体内的九觖开始恶化。
第七日,最后的期限。
午后小雨初歇,满山被淡薄的雾气环绕,天边还挂着乌云,压着人半点喘不过气。未央的身子越来越烫,隐歌还没回来,我们暂且只能用雪水和着酒给他的身子降温,隐寒祭师望着我道:“未想你小小年纪,懂得却不少。”
我将手上的红线解下系在未央的腕上,转首对她说:“娘亲教过我的。”
“你娘亲是谁?”
“我娘亲……”我一时语塞,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娘亲是谁,只是自有记忆起她便在我身边,照顾我,教导我,虽然画中从来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却从未感到无聊过。
隐寒祭师不再追问下去,只淡淡开口道:“若你能早出生十年,元晋也许就不会亡了。”
我正想开口问她此话是何意,却听见门外脚步匆匆,我急忙起身,只见隐歌满身泥泞赶了回来,手中拿着许多药材。
不敢有半分耽搁,我接过她手中的药材便去配制九觖的解药,那时的我没有半点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只觉得一定能救活他。然而配药的步骤却比我想得要复杂,虽然在画中也曾见娘亲用那些幻象所化的药材配制过,但现在轮到自己才觉得无比艰难,我第一次